江南草长莺飞的时节,煦风拂面,花叶繁盛。
直到手中牵着缰绳,脚底靴履踏上这片湿润蓬松的草场,叶晨晚仍感恍惚,仿佛自己是一路梦游才来到此处。
这几日她脑海中总回想起宫宴后墨拂歌在她耳边轻语的那句祝她春狩夺得佳绩,月光下少女眉目亦真亦幻,说出的语句也有了蛊惑人心的魔力,像极了一句惑心的咒语。
这句话在她脑海萦绕久久不散,以至于今日得了闲暇,她便鬼使神差地牵了马拿起弓到了城郊这片骑射场。
而到了此地她立马又觉得后悔——自己来这儿练习骑射左右都是无用功罢了,毕竟自己既没有在春狩夺魁的可能,也没有那个必要。她只不过要在春狩上走个无关紧要的过场,又何必为此多费心力,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去看看手里那几座酒楼的账本,那好歹是实实在在白花花的银两进账。
手中缰绳扯动,身后马匹不安地躁动起来,叶晨晚转身,便看见通体乌黑油亮的骏马奔驰而来,朱红色衣袂飞扬烈烈如火,张扬得灼伤眼底。
骏马后是急急忙忙追赶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厮,“燕将军——您——”他踉跄着停下脚步,大口喘着气,“您慢些!”
燕矜这才漫不经心地勒住缰绳,伸手便从怀中掏出枚碎银抛给小厮,“今日南场我包下了,你且去将场子清了,莫要让闲杂人打搅。”
遇到这么个大方的主,小厮急忙接住银子忙不哈地点头,“好嘞,我这就去,您稍等。”
说着气也不喘了,一溜烟地去骑射场的南场为燕矜清场。
此处骑射场原是前朝园林,自前朝覆灭后便荒废了,遂有有心人包下这片场子豢养了猎物,素日里为这些贵族子弟与将门官员骑射放松用,也倒是城中官宦贵族常来的地界。能在此处看见燕矜,叶晨晚并不奇怪,她是此处的常客,每次都要包下风水最好的南场,碍于她的排面,多数人也对此习以为常。
但此时燕矜身后牵白马施施然行来的身影到确实是让叶晨晚大吃一惊,她确实很难想象此生能看见平日根本不见踪影的墨拂歌出现在骑射场这种地方。尽管对方虽然着了一身便袍,但牵马悠闲的姿态还是看着像出门踏青游春的小姐,半分也看不出要来春狩的模样。
很快那二人也目光极好地看见了叶晨晚,燕矜颇为惊喜地冲着她招手,一边驭马向她走去。
“甚巧,没想到今日能在此处遇见晨晚。你也是来准备春狩的?”燕矜落落大方,眉眼丝毫不掩饰心情的愉悦。
既已被看见,自然也再无推脱的理由,“是的。”
“那再好不过,正好我两今日可以作伴比试一番。”说着燕矜看向身后的墨拂歌,对方看见叶晨晚时便如蒙大赦地将缰绳一放摆出“那你去找叶晨晚陪你吧我就不奉陪了”的姿态。看她那副兴致缺缺的模样,燕矜嘴角抽搐,“看她这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拉她来骑射场像要割她的肉一样。”
不如说燕矜能把对方拉到骑射场就已经分外稀奇,墨拂歌的表现倒也完全在意料之中,“祭司兴趣并不在此,何必强求。我陪你便是。”
燕矜还想再说些什么时,先前去为她清场的小厮又急急忙忙地跑了回来,脸色蜡纸一般,颇为难看。对方手指紧张地搓捻着衣摆,嗫嚅着道,“将军,就在您来时的前两刻,有客人已经将南场包下来了。您看···我是再另外给您找个场子?”
燕矜并没有太在意,只觉得颇为不巧,随意问,“是谁包下的?”
结果小厮扭扭捏捏地不肯回答,似乎颇有为难。燕矜眼角余光与墨拂歌交汇,对方不动声色地颔首,她便又掏出一锭银子直接赏给了小二,“你说,是何人包下的南场?”
因着这银两着实不少,掂量着和燕矜的交情,小二压低了嗓音道,“是宣王殿下与洛将军,他们今日特地嘱咐了莫要说出去。”
此言一出,三人缄默,只有眼神交织胜过千言万语。小厮并非朝中人,看不懂三人莫测神情,被燕矜拍拍肩道,“今日之事莫宣扬,无论是宣王与洛将军还是我们三人,你去再给我清片场出来便好。”
小厮虽不懂朝中局势,却是个识时务的,当即便又去为燕矜清了西场的场地出来。燕矜难得露出困扰神情,“为什么洛祁殊会与宣王在一起?”
“以宴会上宣王对洛祁殊的殷勤程度,并不奇怪。”墨拂歌平淡回答。
“宣王想拉拢洛祁殊当然不奇怪,但洛祁殊为什么会答应呢?”回想宫宴上洛祁殊的表现,似乎并没有站队的打算,叶晨晚抛出了自己的疑惑。
至少洛祁殊一直把自己包装成这样淡泊的姿态。
谁知墨拂歌露出了饶有兴趣的神情,白皙指节轻敲颌骨,“的确,为什么洛祁殊没有应约寄荷公主,偏偏答应了宣王的邀请呢?”
问题被抛回了自己手上,对方眉梢上扬,一双黑白澄澈的眼眸眼底透出星点的光。神情似是专注,又带了几分似笑非笑的轻捻,诚恳地等待着回答。叶晨晚甚至觉得她是专门引得自己这么说的。
“···我不知道。”挣扎了两秒,叶晨晚如实回答。
她又不是洛祁殊肚子里的蛔虫,怎么会知道这种事啊!
正当气氛陷入诡异又尴尬的沉默时,燕矜终于站出来打圆场,虽然这个圆场听起来不如不打。“···搞不好因为洛祁殊喜欢男人不喜欢女的呢。”
“···”
她成功让二人的目光汇聚在自己身上,尽管墨拂歌只看了眼就无比嫌弃地别过头去。“你说的话能贴近事实哪怕一点么?”
“你就知道了?你和洛祁殊很熟?”王八拳式的回复让墨拂歌失去了开口的欲望,只摆手作罢。
小厮远远向燕矜示意草场已经打理好了,燕矜牵起缰绳,“横竖与你我无关,花那么多心思去猜作甚?猜也猜不到的。”
墨拂歌径直去寻了一处阴凉林地坐下,大有没事别来打搅她的姿态,看来是对骑射毫无兴趣了。燕矜打点好自己的弓弩直接骑上了马,“不用管她,我俩自己去便是。”
纵马踏花,扑面而来的煦风夹杂着风花林木的清香。叶晨晚觉得今日来此地其实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弯弓搭箭,只用关心每一次射出箭矢的轨迹,所有烦恼都被抛诸身后。
远远望去墨拂歌的身影已经模糊成了小小一团素色,察觉到自己的走神,身旁燕矜开口,“看她作甚。”
叶晨晚垂眸轻笑,“我只是奇怪你到底是怎么才能将她拉出门的,记忆中她应该从小对这种事就没有兴趣。”
“本来就没指望她能对骑狩有什么兴趣。”鼻腔嗤出一声轻哼,“只是难得春日放晴天气正好,拉她出门透透气罢了。”
燕矜如此用心到是让叶晨晚小小地惊诧了一下。
“只是没想到出个门也能遇见朝堂上那些蝇营狗苟,属实是有些晦气。”燕矜冷笑,手上动作却也未停,又射出一箭,稳稳命中从草丛掠过的野兔。
凭燕矜这张嘴还能在墨临城过得风生水起,后台大抵是很硬了。
二人纵马谈笑,不知不觉已经收获颇丰。燕矜下马清点着猎物,看见不少猎物都是一箭入喉直接毙命,可见射手功力不凡。“晨晚好射艺,看来我春狩又多了个对手。”
“我如何算得上?春狩历来不乏高手。”叶晨晚不以为然,或许说,她对夺魁一事并无多少兴趣。
“如何不算?那些莽夫脓包也配与你比的?”红衣更衬她眉眼飞扬,凌厉目光在此刻却是格外透彻,“只不过你从来喜欢藏锋罢了。”
燕矜目光灼灼,叶晨晚忽觉承受不住这样直白的视线,让她颇感无处遁形。正巧不知不觉已走回先前出发的位置,看见墨拂歌小憩的那棵树下此时已没有人影,她急忙转移话题道,“承安之前不是在这儿吗,怎么不见人影了?”
*墨拂歌小字承安
“大概是去哪儿散步了吧,一直坐这儿也无聊。”燕矜不以为意,“左右没什么人能奈何她,出不了事。”
“···”这话听得叶晨晚莫名其妙,对上她疑惑的视线,燕矜不自然地干咳了两声,“我是说,这林场里都只有被专人豢养的些兔儿獐子之类的,没有什么猛兽,也不用担心她被野兽伤到。”
虽然满腹疑惑,不过从燕矜的嘴里大概是问不出东西来了。在清点猎物时叶晨晚手上不经意沾了些血迹和泥土,遂道自己要去找处溪边洗手。
一路寻到一处干净的水源,正当叶晨晚清洗手上的血迹时,在林叶婆娑声中,她忽然听见并不算清晰的人声。
“听说洛卿与祭司一并从紫宸殿出来时,遇见了皇后身边的近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