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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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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拂歌素来是那副生人勿近的漠然神情,此刻她如此回答,旁人也不会觉得有异。

而寄荷公主更是根本不在意墨拂歌的回答,不若说墨拂歌的回答让她更是放下心来,但还要做出惋惜姿态,“可惜,本宫只能派府上人再寻了。”

洛祁殊倒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温言安抚道,“日后公主当能遇见更中意的纸鸢。”

墨拂歌只觉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让她困倦,想寻个由头借故离开,反正玄明漪也不乐意看她杵在此处碍眼。

巧的是不止她一人不乐意看见这二人亲近。

“皇妹?洛卿?”着了身圆襟红袍马服的男子快步小跑而来,他衣着矜贵,即使是骑马的便服也不忘配上名贵饰物——便是宣王玄旸。

玄旸一路小跑到了二人身边,终于是看清了他们身边这本不该出现在此地的白衣少女,“没想到祭司居然也在?”

“参见殿下。”墨拂歌行礼,“只是今日踏青,偶来此处,没想到遇见了两位殿下与洛将军。”

玄明漪能来此地踏青,她自然也来得。

玄旸对墨拂歌的解释不疑有他,毕竟祭司向来不问朝政,他并不会过多关心祭司的动向,比起墨拂歌他自然更在意会出现在此地的玄明漪。

而至于玄旸,显然是看见洛祁殊与长公主说话很是着急,现在偏偏还要做出一副偶遇洛祁殊的模样,墨拂歌便也乐得看洛祁殊陪他演戏。

“五哥?”玄明漪倒是的确表情诧异,她显然没有预料到玄旸也在此地,但唇角随后就扬起无可挑剔的弧度,“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五哥,真是巧啊。”

“今日来为春狩练手,没想到寄荷与洛卿还有祭司都在这儿,甚巧甚巧。”

三人彼此寒暄,氛围其乐融融。玄明漪与玄旸年龄相仿,无论真情假意,二人面上的关系还是颇为不错。毕竟寄荷公主的母族淮南甄氏也是一方望族,在朝中握有相当势力,大公主在朝内,也还是有着相当的话语权。

尽管朝中也有女性为官,但终究只是少数。玄朝迄今为止两百余年十五位君王,也只有仁宗皇帝一位于危难之际临危受命登基的女帝,中兴大玄。可惜她膝下唯一的女儿早逝,在勾心斗角的夺嫡中,只能传位给自己的侄儿。再往前看,上一任女帝便已是三百年前前朝的重光帝初霁。可惜重光帝虽是惊才绝艳,却是盛年早夭,只留下后世数十年的纷争。这数百年来,女帝寥寥可数,所幸玄帝目前也没有在两位公主中挑选皇嗣的意思,玄旸庆幸自己少了个头疼的对手。

在他眼中,只要扳倒自己那愚钝却偏偏命好的大哥,剩下的老二出身平平,整个人更是三棍子放不出个闷屁,老三是个莽夫,老四虽有点脑子,但他的母族早些年有人犯过贪墨之事被贬,连带着老四的母妃也被牵连,老六脑子里只有吃喝玩乐,老七更是年幼,还是牙牙学语的年纪,都是群不成器的家伙,不足为惧。

他还是分得清凡事孰轻孰重,对这个无缘争夺皇位但出身高贵的妹妹,自然也是花了心思拉拢。而玄明漪虽然没有在这场夺嫡中表明站位,却也没有拒绝玄旸的示好,故而两人此刻都是言笑晏晏相谈甚欢,好一副天家兄妹情深的模样。

再言之,他也看得出寄荷对洛祁殊有意。这二人之间值不值得撮合,也是要认真考虑的要事。

念及此,他开口道,“难得今日遇见,不如本王做东,请诸位去城中新开的酒楼小聚一番。”他看向一直不曾言语的墨拂歌,“祭司也赏光一同吧?”

虽然他的本意是宴请洛祁殊与寄荷,但墨拂歌在此也不能视而不见。祭司虽从来不问朝政,却也终究是墨氏,他可不想哪天祭司心血来潮说一句五皇子与陛下命数相克,是不祥之兆,那自己便是前途尽毁,皇位无望。不过她速来不喜与人多往来,玄旸也没有把握此人会不会答应。

一直眺望远处,表现得对他们对话毫无兴趣的墨拂歌终于收回神思,似是在仔细斟酌玄旸的邀请。

她对这种宴请当然是毫无兴趣,但毕竟此处有两位皇嗣相邀。还有一点,身旁洛祁殊的目光似有若无,却始终未从她身上离开,比玄旸还要在意自己是否会答应赴约。念及此,她欠身行礼,“那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平日里谁也不爱搭理的祭司今日居然答应了自己的邀约,再想起皇后在前几日宫宴上邀请祭司却白白碰壁,两相对比宣王心情大好,当即吩咐了下人去定下城中最好酒楼的包间,邀请三人前往。

酒宴散场已是夜深,街上人流渐少。酒桌上心情愉悦连饮数杯佳酿的寄荷公主此刻已是半酣,倚靠在前来接她回府的侍女面前。作为东家的宣王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还勉强端站着,但神思依然涣散。

唯有独自一人站在灯下的墨拂歌,面色平淡,神色仍是清明。灯火照亮她漆黑的眼眸与白玉般清瘦的面庞,在熙攘人群里如一株孤独盛放的昙花。

她是在这场酒宴中唯一一个滴酒未沾的人,同样的,也一言未发,并未参与他们三人任何的话题。

初春时节的晚间仍是冷冽,天空中落下片片纷扬细雪。与其说是雪,当落下时便已然融化,在地面晕开淡色水痕,有几缕飘至面颊上,泛开细微的冷意。

眼前光影稍暗,一把伞撑在了自己面前。墨拂歌回眸,洛祁殊便站在自己身后半步远的位置,一手倾斜着伞为自己挡雪。伞下阴影更显出他眉目深邃,偏偏一双星眸点漆又含笑,车马喧嚣,人声攘攘喧闹入他眼底,归于寂静无声。

墨拂歌记得,他在这场酒宴上从容而谈,接过宣王的劝酒时,还不忘提醒寄荷公主注意酒量。

八面玲珑,无可挑剔。

而此刻,他的伞倾斜向自己,遮住了所有飘落碎雪。“祭司没带伞的话,祁送您回去。”

扑簌有雪落在伞面,听不清人声嘈杂,却能听见雪融之声。

“公主万金之躯,你应当送她回府。”她并未直接拒绝,只是看向被侍女簇拥的寄荷公主。

洛祁殊的目光没有半分游移,“公主殿下自有侍女接送回府,而您没有带伞。”

“···”墨拂歌的眸色在眼睫笼下的阴影中看不真切,唇瓣抿起又复而松开,她最终颔首,“那就有劳洛公子了。”

因得下雪的缘故,街上行人稀少。洛祁殊始终走在她身后半步远的位置,因为纸伞一直倾斜向她,他肩廓衣袖不少地方被化开的雪浸出深色水痕。墨拂歌不言不语,只径直往回府的方向走。

终于她听见洛祁殊一声轻咳,开了口,“没想到今日能在骑射场遇见祭司,祁本以为墨小姐不喜欢这些。”

“确实不喜欢。”没想到她答得如此果断。

“那您想来和燕将军交情匪浅,让人艳羡。”

白锦云靴踏过地面的积水,水面倒映随之破碎。墨拂歌终于停下脚步转身看他,夜色沉沉,唯有几盏风灯在夜雪中明灭不定。

洛祁殊是个聪明人,只从只言片语便猜测出今日自己是与燕矜同行。他如何八面玲珑,她不感兴趣,但她不喜欢有人将这玲珑心思花在自己身上。

“我以为,洛公子知交无数,哪里用得上艳羡拂。”她眉梢轻蹙,语气似有讥讽,配上那张无悲无喜的面容,又仿佛只在阐述一个事实。

“山河不足重,重在遇知己。伯牙子期难寻,又怎会知交无数。”他伸出手接过飘落雪花,任由碎雪在掌心消融。眉睫低垂,星点破碎的光落在眉梢。“小姐说笑了。”

倏忽有风夹杂着细雪扑面而来,墨拂歌拢好衣领袖口继续向前走,“公子尚还年轻,路途漫且长,焉知缘分不在往后?”

洛祁殊迈步追上她身影,墨拂歌听见他的声音自耳后传来,在初春尚未消散的清寒中裹挟着滚烫温度。

“那就承你吉言了。”

一路走到墨府门口时,远远便能看见门口停留在门口掌着灯张望等候自家小姐归来的仆役。那灯中火烛摇曳着向着二人急急行来,白琚穿过夜雨奔到墨拂歌面前,“小姐,您可算回来了。您也没说您去了哪儿,下了雪也寻不到去哪里接您。”她抬起手中灯细细打量墨拂歌,神色满是焦急,“可有淋着雨?”

“无妨,多亏洛公子撑伞送我回来,并未淋雨。”墨拂歌扬起衣袖给她看。

确定墨拂歌的衣袍干燥,白琚放下心来,这才注意到墨拂歌身后一直未开口的洛祁殊,急忙行了个礼。“公子抱歉,我家小姐身体一直不好,白琚失礼了。”

“不碍事。”洛祁殊摇头,还不忘嘱咐,“别忘了回府后给你家小姐煮些驱寒的汤药。”

“多谢公子关心。”墨拂歌走入白琚撑的伞下,“叫个人掌灯备马车,送洛公子回府。”

“不用这么麻烦,我自己可以回去。”

墨拂歌回眸,眼底只被风灯照出一点亮色。“更深露重,洛公子在墨临待过的时日不多,还是有个熟悉路的送你回去更好。”

撑着伞的手指不自觉地握紧伞柄,片刻沉默后洛祁殊露出妥协神色,“小姐考虑得如此周到,那便有劳了。”

注视着洛祁殊坐上马车,马蹄哒哒在道上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墨拂歌转过身往回府的方向走去。眼角余光瞥见白琚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轻声道,“有什么话直说就好。”

白琚咬着唇瓣,小心观察着自家小姐的神色,终于还是福了福身子开口道,“今日贵客来寻小姐了,现在还在府上等着。”

墨拂歌神色虽没有什么变化,但目光还是停滞片刻,最终转头看向伞外夜空。阴云密布遮住了月光,夜色浓稠得仿佛拥有实质,沉重地压上伞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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