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收到长宁的信起，裴怀安时不时就会想到长宁，却是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去信问长宁要一个答案。

等待回信的日子里，长宁的身影越发频繁的出现在她的心里。

她恍然发现如今已经与长宁分离三月有余，而尚且不知归期。

这封回信，于是等得比以往更觉漫长。

而正巧这时辽都似乎发生了什么，云初带着一队人马回辽都去了，边关短暂的回归平静，皑皑白雪盖住了这一片静默的天地。

裴怀安站在城墙上看向那雪白的平原，一时间竟觉得有些孤寂。

对长宁的思念萦绕在心头，浓稠的化不开。

曾经她在边关呆了五年，也才不过如此，如今方才不足四月。

世间最可怕，果然是得而复失。

裴怀安一手扫落墙头上的雪，一边叹气，另一只手紧紧抓住了身上雪白的大氅。

“怀安。”林絮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

裴怀安转过头去，沉默地看着林絮上前，用手帕擦去她手上的雪水。

“我今日发现药房里少了一味药材，想去云山上采一些回来，你陪我去可好？”林絮问。

裴怀安点了点头，“自然。虽说冬季百兽冬眠，但还是我带一队人随你一同去更妥当。”

林絮弯了弯眉眼唇角，“那便明日？”

“好。”裴怀安应了一声，看上去乖顺温和。

林絮将用过的手帕叠好收起，轻笑道，“走吧，该吃饭了。”

今日的晚饭比平日更丰盛些，裴怀安一边吃一边走神林絮哪里找来的如此丰富的菜谱。

林絮盛了一碗汤递到她手边，“在想什么，这样出神？”

裴怀安笑着说出自己的想法。

又给裴怀安夹了样菜，林絮微笑道：“各地口味皆有不同，食材搭配也有差异，我又从医书中看到了许多药膳，结合之下种类便更多了。”

她眨了眨眼睛，像是有些不好意思，“我将菜谱送到庖厨，大厨很是惊讶有些菜还能那样做，做出来的味道也未必都好，好在，”她看着裴怀安笑，“我们怀安不是挑嘴的……孩子。”

裴怀安觉得，林絮大抵是想说姑娘，但及时收住了，于是也跟着笑笑。

林絮看着裴怀安把自己夹得菜吃了，汤也没有忽略，心中有些奇妙。

孝明皇后那般疼爱怀安，事事关切，处处谨慎，可裴怀安不仅没有养成一副骄纵的性子，反而多了几分包容，对待下人也很体贴。

她本是孝明皇后为了裴怀安而教养的医女，说到底也只是下人而已，但只因她从小照顾裴怀安，裴怀安便真把她当……亲姐姐。

林絮垂下眼眸，悲喜难言。

“明日上山，得带一队虎卫以保安全，不过人多了，不知会不会惊了什么野兽。”裴怀安想了想，“姐姐，你我要不要带上弓箭，看能不能猎回什么野物来？”

裴怀安弯了弯眼睛，“姐姐如今射箭可还有准头？”

“许久未拉过弓了，大抵很难射中。”林絮摇头。

裴怀安放下筷子，忽然想起过去，轻叹一声，“也不知长乐如今箭术如何，想当初姐姐与她的箭术，还是我与长宁教的。”

林絮闻言沉默了一瞬，“我若忘了，你再教我便是。”

裴怀安愣了一下，笑了笑，“姐姐若是喜欢，自然可以，但若是不喜欢……倒也无需姐姐挽弓射箭。”

林絮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见裴怀安用完了饭，便让人上前收拾。

“我想要采的琉璃碎在正午时分绽放，更易寻找，所以今夜早些休息，明日一早，我们便往云山去。”林絮叮嘱道。

裴怀安点头应了，起身去吩咐明日随行的虎卫，然后便叫人备好热水，打算提前沐浴。

林絮见她如此认真地准备明日的行程，不由露出笑意。

也不知陆小白如何听闻她们明日要去云山，傍晚时跑来说要一起。

这时裴怀安正在沐浴，林絮微微一笑，很直接地拒绝了陆小白，态度坚决。

陆小白只好作罢，虽然想要耍赖，可她深知林絮不吃这一套，便没了法子。

裴怀安早早入睡，又难得放松，睡了很舒服的一觉，被林絮叫醒时还有些迷糊，恍惚间不知今夕是何年。

林絮被她懵怔的样子逗笑了，就这样拉着懵怔的她坐到椅子上，为她梳发。

裴怀安已经二十岁了。

林絮轻轻梳理着她的长发，犹豫了一下，将她的头发全部梳起，选了个红玉发冠，插了一支同为红玉的发簪。

裴怀安清醒地看到镜中的自己后愣了下，而后笑道：“是该如此了。”

指尖划过裴怀安的发冠，林絮笑了下，红玉鲜艳，更衬得裴怀安肤白胜雪，她的眼光，总是很好的。

转头叫人送水来供裴怀安洗漱，林絮坐到一旁安静等待。

侍女们发现了裴怀安突然束发戴了发冠，眼中皆有些惊讶，不由相视一眼。舒云与裴怀安更亲近些，没那么多顾忌，开口夸赞裴怀安如此更加好看了。

裴怀安轻笑一声，随口问她要不要一起去云山。

林絮闻言抬头看向舒云，缩了缩手指，略有些紧张。

舒云一笑，眨了眨眼睛，“王爷与林姑娘去了山上，我自然是更想留在府里休息了。”

林絮松了一口气。

裴怀安失笑，“你啊……”她没想到舒云如此直率，不过这般直率却让她很高兴。

林絮拿过大氅为裴怀安披上，“怀安，走吧。”

随行的虎卫早在府门前等待，裴怀安翻身上马，摸了摸墨玉的脑袋。

林絮跟在裴怀安身边，骑了一匹叫药香的母马，它性情十分温顺，是一匹年幼时跑丢的野马，被兵士发现带了回来，算被林絮亲手养大。

药香也是王府马厩里和墨玉最亲近的马，只有它被墨玉允许并行。

裴怀安牵着缰绳，墨玉依她的心意以适当的速度前行。

她曾因墨玉不许旁的马靠近而说它霸道，但如今看来，它能接受药香，也会亲近飞雪，或许只是个有些挑剔骄傲的姑娘？

裴怀安忍不住笑了笑。

“怎么？”林絮看着裴怀安跟着她笑。

裴怀安拍了拍墨玉，“只是发现，它好像是个挑剔骄傲的姑娘呢。”

墨玉不满地打了个响鼻，否认这个说法。

裴怀安与林絮相视一笑，又摸了摸墨玉安抚道，“说错了，是好姑娘。”

墨玉这才发出满意地低鸣。

一个时辰后，一队人出了城到了山脚下，沿着山路慢行。

云山并不陡峭，但北境的冬天几乎日日飘雪，山路也因此变得难行。

裴怀安和林絮被护在中间，林絮左顾右盼，寻找着琉璃碎的身影。

不过琉璃碎正午绽放，此刻还有些难寻，而且琉璃碎喜欢生长在山顶阳光充足的地方，她们还要再继续往山顶去。

山林寂静，一行人骑马上山，难免惊扰了山上的动物。

不时能看到几只野兔仓皇逃离，看着它们灵巧可爱的身影在雪间窜逃，裴怀安也无意引弓，成全它们的自由。

就这样沿着山路慢慢上山，临近正午时，一行人终于到了山顶。

迎着阳光的一面山坡，大片的琉璃碎在阳光下绽放，露出黄色的花蕊，花叶薄的近乎透明，色彩绚烂，如破碎的琉璃。

“真漂亮。”裴怀安感叹道。

林絮弯了弯唇角，上前去采摘，裴怀安也上前几步，俯瞰山下的景色。

往辽国的方向，除了一座高峰，都是一望无际的平原。

淌冰河在平原上蜿蜒而过，为无尽的白增添了几分色彩。

隐隐约约，还想还能看见辽军驻扎的营地，再往后，应该就是辽国的破崖关了。

她转头对林絮笑道，“姐姐，你可知道辽国的破崖关后有一道裂谷？”

林絮轻笑，摇了摇头。

裴怀安于是说道，“据说那道裂谷极深极宽，辽国为了穿过裂谷修了一道百余米长的吊桥。《辽原游记》里曾说，谷底是一条长河，每年七月方才化冻，待八月时，山雪皆化，长河流动，于吊桥上走过，可见谷底万物生长，百兽聚于河边饮水，无争无斗。其景之美丽和谐难以言喻，却只八月可见而已。”

“听着确是美景，怀安想看看那般景象？”林絮温柔地看着此刻迎着阳光的裴怀安。

裴怀安笑了笑，“自然是想的。只是，两国战事一日不停，便一日无缘得见。”

她轻叹一声，有些遗憾。

若有一日……裴怀安摇了摇头，笑自己想得太远了些。

林絮默默地采完了琉璃碎，站到了裴怀安身旁。

自山顶俯瞰，视野开阔，万物渺小，看久了，只觉一片辽阔，心中也会有几分意气风发。

看着裴怀安脸上无意的若有似无的笑意，林絮满意地笑了。

她取出带来的干粮，又倒出保温得还温热的茶，让裴怀安用了些，然后继续在山顶上看一会儿景色。

两人穿得够暖和，此刻山顶阳光又温暖，呆久一点也无妨。

她们偶尔说上一句话，然后又保持静默。

渐渐的，就像是融入了这一片静谧。

很轻松，很惬意。

林絮看着裴怀安的侧脸出神，突然间想到还好没有带陆小白来，不然她的话那样多，肯定没有现在这样美好的宁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