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聊至极的某天,克莱斯特蹲在悬崖边上看着下面涌动的潮水,忽然听到一阵振翅的声响,一伸手就发现有东西停在他手上。
是那只小虫子。
克莱斯特不觉奇怪,他这些日子已经习惯了到哪里都有只跟屁虫尾随,顺手戳了戳小虫子的肚皮,硬硬的,还有点凉,不如小时候柔软。
“吃完了?”他记得刚刚才喂食。
小虫子歪了歪头,用鞘翅摩擦的声音回应,它发不出除了“嘶嘶”以外的声音,因此更常使用这种肢体语言来答复。
克莱斯特知道它没听懂,大概只是捕捉到他的声音就下意识回复罢了。
克莱斯特盯着它的复眼,脑海中飞快地闪过某个画面,自言自语道:“总感觉好像忘了什么……”
但那种突如其来的仿佛遗忘了什么的感觉又消失了,这无疑让人很不好受,尤其在明确发觉自己忘了某件事的情况下。
“……”克莱斯特只觉应当和小虫子有关,但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
是什么来着?
克莱斯特左思右想也没得出结果,纠结之中略烦地把手插进金发的缝隙中,无意间扯了几根头发下来,看着指缝间缠着的发丝,这才发觉头发有些长了。
“多久没剪头发了……”克莱斯特回忆了一下,脑子里浮现出那位同为无名客的理发师同伴,对方承包了他十几年的理发,临下车前对方还感伤地拍了拍克莱斯特的肩膀,让他注意安全。
“别板着个脸,虽然下车之后见面的机会就少了,”对方安慰道,“但你一直都是无名客——永远都是。对吧,帕姆,克莱斯特是你最喜欢的乘客,对吧?”
克莱斯特记得那时帕姆本想说对,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不要乱说帕!列车长只承认克莱斯特乘客是永远的无名客。”
然后帕姆仿佛是担心他伤心,又憋出一句道:“别难过帕,克莱斯特乘客,帕姆会一直记得你的!”
克莱斯特当时回道:“我也会记得你的,列车长,你毛茸茸的耳朵我这辈子都忘不掉。”他大概是摸过帕姆的大耳朵最多次的无名客。
帕姆顿时恼羞成怒地拿扫把赶他:“不准说了帕!”
克莱斯特想帮帕姆打扫卫生,还被帕姆拒绝了,小小一只列车长瞪了他一眼,就不理他了,但克莱斯特离开星穹列车的那一刻,帕姆还是来送他了。
“……一路走好……帕……”尽管克莱斯特没有听到来自列车长最后的道别。
在下车的前几天,克莱斯特依稀记得剪过最后一次头发,粗略算来,他来蠹星多久,就有多久没剪头发了,不过他有点记不清来到蠹星的具体时间了,或许可以从记事本上找到答案——他一般都会记录日期。
或许是用力过猛,一不小心多扯了几根头发,克莱斯特倒也不在意,随手就把指缝的金发抖下去,结果发丝还没落地,就被小虫子叼住了。
他有些纳闷,试图把头发拽回来,小虫子却不松口——这小家伙总是在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上倔强起来。
头发又不能吃……所以它在执着些什么?
克莱斯特不太理解这种迷惑行为,他身上有什么食物的味道吗?抬起衣袖嗅闻一下,明明一点气味都没有啊。
真是难以解读的虫类。克莱斯特挠了挠头,小虫子见他不再尝试抢夺,就像以前那样爬到他肩膀上趴着,慢慢的就没动静了,虽然是在外面,还是可以轻易地进入休憩状态。
克莱斯特:……每次看见它睡着了,他就很想把它弄醒……真是糟糕的人类。
偏偏他还真试过把熟睡中的小虫子吵醒,结果它居然没有生气,神经触角点了点,好像在思考着什么,接着如果克莱斯特不再动作,它就会很自然地再度入睡。
这次克莱斯特还是没忍住手贱,他轻轻扯了一下它叼着的发丝,见它一动不动,又加大力度,还是不松口。
……真不放开?睡着也这么在意?
克莱斯特有点微妙,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继续弄对方。
现在正是清晨,空气还挺新鲜的,悬崖上的风最是凉爽,克莱斯特于是就地坐下看风景,一不留神打了个盹,直到感觉有小雨飘到脸上,才发现已经过了几个系统时,该回去了。
这时他耳边传来鞘翅震颤的声音,小虫子也醒了,用镰足碰了碰克莱斯特的衣领,催促他回去——估计是饿了。
克莱斯特早上烤了条鱼当早餐,至于小虫子,自然是吃生食,依照他的经验,那点肉类提供的热量顶多让小虫子饱腹一上午,果不其然,一睡醒就急着要吃饭。
他本身不是个急躁的人,在小虫子锲而不舍的催促下还是加快了脚步,好在后者自从不小心伤到他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用镰足接触他的皮肤,不然被它碰到脖子,克莱斯特多半得在病床上躺半个月。
余光瞥见它因为期待而再度震颤起来的鞘翅,克莱斯特心情莫名也好了起来,虽然只是日常的投喂,一直这么下去也不错。
蠹星是无人的星球,待在这里的克莱斯特也并不觉得孤单。
把前两天钓的活鱼放在碗里,小虫子立刻咬住鱼不断扭动的身体,口器刺穿了滑溜溜的鱼鳞,等鱼不再挣扎后就开始愉快的进餐。
虫类的快乐真的挺简单的。克莱斯特想道。
他不是很饿,就倚靠在旁边的椅子上发呆,看着那条活蹦乱跳的鱼渐渐丧失生机,也并不伤感春秋,因为只是食物链的关系。
小虫子吃饱喝足之后懒得再飞到克莱斯特身上——克莱斯特认为它应该吃得太饱了,也不管它进食时沾上了点儿鱼腥味,任由它靠着他的脚踝午休。
说来好玩,克莱斯特本以为虫类应当是难以扭转习性的生物,没想到小虫子竟然学会了人类午睡的习惯,每次吃完中饭就会自然而然地凑到他身边,尽管虫类没有眼皮,克莱斯特也能通过它陡然变成安静的样子意识到它在睡觉。
最开始小虫子即使不怕他,也更倾向于跟嗅宝那个人工智障玩,那时的小虫子可喜欢趴在嗅宝背上,让嗅宝带着它兜风了,后来不知何时开始,它开始主动接近克莱斯特。
克莱斯特偶尔拆装机械的时候,小虫子小心翼翼地凑近了看,一双复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握着扳手的手,捡起地上的螺丝时,它也跟着看了过来,当时的克莱斯特禁不住好笑,忍不住摸了下它的触角,把它吓了一跳,过了半晌才敢再次靠过来。
“别怕。”克莱斯特发现它的触角分外敏感之后,就没有再摸,因为担心多摸几次把它弄生气了,不过后来熟了之后,它反而自己用触角蹭他,经常搞得他一身浅淡的橙子味儿。
这次也是一样,小虫子很轻地蹭了蹭他的裤腿,克莱斯特倚着宽大的椅背都迷迷瞪瞪了,突然闻见一股浓浓的橙子味儿,比起特意调制的果汁亦毫不逊色,搞得克莱斯特马上就清醒了。
“……”克莱斯特直起身低头看着它,小虫子好像什么都没发觉似的,仍然一动不动。
克莱斯特抹了把脸,橙子味很好闻,但是味道太重他实在是睡不着觉,还突然有种喝橙子汽水的冲动,偏偏蠹星压根就没有橙子。
“……这也太香了。”忍了一会儿,他还是站了起来——动作很轻的。
屋子里铺的都是木板,穿着鞋子走声音有点大,克莱斯特就下楼来到外边的花园散步——好吧,或许说是踱步更加恰当,他一直在某个范围内走来走去地绕圈子,也不太想去理会栅栏藩篱里打架的其他虫子们。
他绕着一棵品种不明的果树好几圈,然后又停下,循环往复,等到橙子味带来的那种不适消退了,才抓了把头发,呼出一口气。
说来古怪,他还养了复数的其他虫子们,但它们大部分时候只是散发着淡淡的橙子味,克莱斯特把它们当做空气清新剂,偶尔散步闻见也算一种不错的体验,但小虫子似乎不太一样。
它最近有点不对劲,行为什么的倒是没有太大变化,顶多变得黏人了一点,若非克莱斯特闻见了它身上溢出的橙子味,多半不会察觉到异常。
反正午觉是没得睡了,克莱斯特就取出特制手套,打开藩篱的投喂小门,随机抓了两只虫子出来。
它们被食物吸引,虽然畏惧克莱斯特,还是禁不住上前,结果被抓到了外面,立刻畏缩地蜷缩起来,锋利的鞘翅尽管并未特意攻击,还是使得手套外层多了几道醒目的划痕。
“比以前温顺了不少啊。”克莱斯特这么想着。他的目的是细致检查一下虫子的身体结构,为了方便先控制住一只,另一只就暂时放到牢固的器皿里关起来。
克莱斯特眼疾手快地卡住虫子的前肢,仔细观察了一下它的腹下——显然,这是只雄虫,就算不看生殖腺也能从体型看出来,雌虫往往比雄虫大上好几号,虫群里占主导地位的也是体型最大的雌虫。
然后又换成另一只,克莱斯特确认它们都有明显的生殖腺,一按就会迸发出橙子味的汁液,可就算是这样,闻起来也绝没有小虫子那样浓烈。
把两只虫子放回藩篱里面,它们的反应不如抓时那样激烈,都蔫吧了。
想起那只信息素外溢严重的小虫子,克莱斯特有些忧愁,直到今日,它还是跟幼虫一样几乎没有性别特征,这真的是非常严肃的缺陷了。
再加上信息素的问题,克莱斯特身为一个人类都难以忍受,共处一室时,只觉好闻,但难受,他甚至怀疑这种气味含有致幻的成分,不然他为什么头晕目眩的,像是吃了毒蘑菇一样?
不过十几分钟,屋子里的橙子味已经飘了出来,克莱斯特不小心又吸入了一口,满脑子晕乎乎的,特别上头。
他赶紧离远了些,一边走,一边寻思着解决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