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阻挡了你的去路。”雷恩往后退了几步,他的手朝边上一摆,示意她可以走动。
埃达没有移动,她站在原地,伸长了手,将手上的书插进了最近的一个书架。
雷恩回到书桌边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埃达。
“请当我并不存在,安心做你自己的事情吧。”
两人各自找了个座位,度过了一个和谐的下午。不过等萨贝尔夫人的侍女莱利来接埃达的时候,事情看起来没那么和谐了。
“兰波牧师,萨贝尔夫人安排……”莱利张着嘴停顿了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完全没想到雷恩王子会突然出现在城堡里,“见到您真荣幸,雷恩王子。”
她半蹲下来,朝雷恩行了个礼。
“有些事情需要兰波牧师配合一下我,请您见谅。”
雷恩此刻正在翻看萨贝尔公爵签发过的政令,他无意与莱利交流,只摆了摆手示意她可以带着埃达离开。
接下来的日子里,萨贝尔夫人的几个侍女会轮流陪伴一下她,侍女们拿着针线在绣花,她则坐在窗边看书,侍女们发现雷恩·奈特的到来,便不再让她前往藏书室,她希望看什么书,侍女们会帮她带过来。
这几日埃达都是在卧室中度过的,这个石头城堡厚重而空旷,处处充满历史,但总是没什么人气。
得知埃达对达福尔的语言产生了兴趣,萨贝尔夫人仿佛很开心,至少埃尔温是这么告诉她的。
萨贝尔夫人将继续在湖上别墅度过一段时间,不过她将侍女们全都谴回了城堡,只留了一个铁护卫在她身边。
“看起来萨贝尔夫人十分信任克劳德。”埃达手里捧着书,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康葛谈话。
康葛显然没有先前那么拘谨,她会听从埃达的话,坐下来一起聊天。
“是的,萨贝尔夫人仿佛对克劳德有救命之恩,当时我进城堡干活没多久,还在厨房里帮过忙,不过很快管家就把我挪到了前厅,我就是在那看见那位男巫的。”
康葛回忆起当时,她记得克劳德满身都是鲜血,管家急急忙忙指使仆人们行动,几位健壮的侍卫托着克劳德往房间里去,康葛也紧跟着擦拭血迹,保持前厅的整洁是她的责任,康葛当时年纪还很小,手指非常细小,她被城堡的学士要求协助他们止血,管家很快就把她带到了克劳德所在的房间,她仍旧记得手伸进温热的血液里、钻进人的身体里是什么诡异的感觉,手从学士们切开的伤口里抽出来的时候,温热的鲜血直接喷射到她的脸上,随后不断地蜿蜒出来,流满一床。
即便是隔了这么多年,她还是能感觉到右手有股黏腻的感觉,仿佛那晚的鲜血一直在她的手上流动。
“萨贝尔夫人不害怕吗?那么多鲜血,一个活生生的人要在她面前以惨烈的方式死去。”埃达将手中的书翻了一页,她满脑子都是康葛描述的那个画面,觉得自己的腹部也要疼痛起来。
“萨贝尔夫人十分勇敢。”康葛一脸钦佩的模样,她的嗓子都尖细起来,不由自主大声赞叹道:“她是我见过最勇敢的女人了,她从不害怕鲜血,她还会使剑,比武大赛的时候我见过她骑着美丽的母马,佩戴着一把细长的剑跟公爵一起穿过演武场,不过那是小时候的事情了,等我来到城堡干活的时候,她已经不再使剑,总是前往湖上别墅,跟克劳德还有以前几位女巫在一起待着。”
“牧师,现在是时间更换您腿上的药膏了。”康葛提醒埃达,她站起来准备给埃达换药物,平和易亲近的埃达显然赢得了她的好感,这位年轻的女牧师在学习达福尔语言的时候还会教导一下自己,其实女牧师的达福尔语说得还不错,只是她有不少东西会认错。
埃达看了一眼自己的伤腿,后来换的药没有女巫姐妹调制的好,不过味道会友好许多。
萨贝尔夫人时常会召见埃达,她好像突然对埃达有了无限的兴趣,但她并不乐意闻到埃达身上那股巫药的味道,那会让她想起在马车上的绝望几日,臭味总是无处不在,如今她一闻到巫药的味道,就会接连想起两个年老女巫身上的怪味,那简直是一种巨大的折磨。
她要求把埃达身上的药换掉,并且要时刻更换。
因而埃达的伤好到了后期,恢复的进展总是十分缓慢。
女主人不在城堡里,男主人不是在山间田野寻找猎物,就是在镇上寻找猎物,他并不留恋自己的家,反而相当留恋猎场——无论哪个猎场他都十分留恋。
埃达得出了一个结论,只有萨贝尔夫人在的时候,公爵才会在城堡进餐,虽然进餐之后立刻又会离去。
因而晚餐也不必到前厅去吃,埃达相对自由了几天。
夜里,埃达在睡梦中忽然感受到了一阵寒风,她没有睁开眼睛,而是借着翻身去摸枕下的尖刀,不过她忘记了,这并不是她在黄金镇小屋阁楼的床,这张床温暖,被褥软和,但没有她想要的东西。
她的心掉到了底下。
“是我。”
来者一说话,埃达就睁开了双眼。
来人金色的头发即便是在朦胧的夜色里,都泛着柔和的光芒,雷恩·奈特的金色长发没有像之前那样梳着辫子拢起来,而是散落着,他坐在窗边的凳子上,手里正是埃达白天阅读过的书,《萨贝尔简史》。
那本书原来是放在埃达的枕边的,她在睡前仍阅读了一会儿。
“我看了好一会儿了,发现你阅读的痕迹仍停留在前三页,你是用这本书学习达福尔的语言吗?”他拿起手中的书,显然在这静坐这一会儿,他已经阅读过半了。
“我不觉得夜半进入一个年轻女性房间,是一个王子应该做的事情。”埃达爬下了床,把搁置在化妆桌前的斗篷披在身上。
“那你觉得什么是一个王子需要做的?”
“我只知道夜半进入城堡女主人、你的姐姐、达福尔公主的宾客所居住的房间,是一个王子不应该做的事情。”
“我只是对你有一点好奇而已,我以为利亚纳会把你送去湖上别墅。”金发王子合上手中的书,转过身来专注地着眼前的年轻女人。
即便是处在睡眠中忽然惊醒,但她的头发依旧垂顺不见混乱,衣衫整洁,双手正向交握自然垂在身前,整个人的样子看起来刻意却又自然。
“如果您有什么需要询问我的,可以在白天召见我,而不是夜半闯进来。”埃达第三次强调夜半这个时间点。
不过这位达福尔王子并没有理会她的话,问道:“看起来你并不是不会达福尔语,我很好奇,前几日在藏书室里,你跟我说你是不会达福尔语的,所以拿着绘有插画的图书看着,但你最近所阅读的书籍,全都是这些枯燥的,只有文字的书。”
“你会达福尔语对不对,也许是会说但不会写?”雷恩不再用台农语提问,而是转用达福尔语问道。
埃达沉默,不过雷恩已经得知答案了,她肯定是懂达福尔语的,可能不懂阅读,但她应该是懂得如何发音的。
埃达是利亚纳首个外来宾客,前半生热衷于权力,年纪渐大之后醉心巫术邪法的利亚纳现如今没有什么密切来往的宾客,与其他公主们不同,作为长女的利亚纳并不是一个热心交际的人,而且利亚纳的架势,并不像是把眼前这个年轻女人当做宾客的样子。
当年轻王子站起来,要靠近埃达的时候,门被打开了,埃尔温气势汹汹走了进来,此时她没有保持着一贯温和的样子,她显然非常的生气。
埃尔温克制道:“兰波牧师是萨贝尔夫人的宾客,也是萨贝尔公爵的宾客,您应该让她好好休息,她受了伤。”
雷恩双手往上抬了抬,做出投降的姿势,很快就配合着离开了,他站在房门处,回头看了一眼埃达的背影。
愚蠢的利亚纳,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控制她,雷恩想道。
门外的女仆康葛低下了头,等雷恩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才抬起头来,看向室内。
埃尔温一直注视着雷恩离开的方向,等他的脚步声消失了,埃尔温立刻转过身来,对着埃达说道:“出于一些不能跟您明言的原因,萨贝尔夫人希望您能跟雷恩王子保持一定的距离。”
“那恐怕需要埃尔温夫人您跟雷恩王子提一下什么是合适距离。”埃达回答道。
埃尔温没有要跟埃达闲聊的意思,她朝埃达点点头,就快速离开了。
“她看起来暴躁了很多。”埃达说道,她也知道康葛肯定在外边,不然埃尔温怎么可能会来得那么快。
“是的,因为国王准备携带王室亲眷来萨贝尔,萨贝尔夫人此时不在城堡里,公爵也拒绝回来……”康葛小声说道,她帮埃达摘下身上的斗篷。
“那萨贝尔夫人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埃达看了一眼被打开的窗子,今夜天空澄净,借着月光能看清外边的树林,有多个骑着骏马的护卫举着火把离开,看样子是要去寻找城堡的男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