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事关炉鼎,万事马虎不得,稍有不慎,赵嘉婉今夜便会魂飞魄散。
黎落却半点儿没在赵嘉婉脸上看到紧张担忧的神色来,就好像这些事情都与她无关似的。
这让黎落更猜不透她,但却对她能否偷到生死簿,产生了出乎意料的信心。
毕竟今日要是顺利,赵嘉婉便会依照先前所约定的,为她偷来冥府的生死簿。
三人约好的时段,是在戌亥时。
由弦歌打头阵,混进宴会里头,接近目标。
黑灯瞎火,守卫一时没看仔细,把弦歌拦在了门外:
“小娃娃,你是哪家府上做事的?可有带着请帖?”
“我是永安府上做事的,这是我的请帖。”
弦歌取出请帖,大大方方地亮到对方眼前。
守卫提起灯,仔细核对上边的内容后,放了弦歌过去
——不过就是叫自家公主殿下多写几行字的事吗?根本难不倒我!
弦歌心里得意极了,一入场就故作淡定,没有来回乱瞟。
她可是自家公主的门面,哪能给公主丢面子呀。
不过黎姑娘的那位…差不多大她一轮的姐姐是哪个?
我得仔细再找找看才行。
于是,年仅九岁的弦歌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一双眼好奇地四处张望,寻找那个素未谋面的姐姐。
于是戴着官帽的男子尽数被她略过,目光径直往女人堆里钻。
衣香鬓影里,众人小声说着客套话,时不时能听见酒杯相互碰撞的声音。
这让她的注意力不自觉地被吸引过去,在众人的脸上逡巡。
谈话之人都是些姿容秀丽,五官端正的女子。
和自己,全然不同的仪态。
她站在其中,一身宫女服饰,忽然有些局促:
——黎姑娘的朋友,会在这些人里面吗?
而后倒吸凉气,迈开步子大胆地走了过去。
“姐姐,你们有谁要来一起玩捉迷藏吗?”
话音刚落,就想要钻到地里去。
因为她瞧见那些女子纷纷惊异地看着她,面面相觑交换了眼神。
“哪来的小宫女,这般不识礼数,今日可是永安公主的诞辰,你不伺候着上茶,竟然还想着玩捉迷藏?”
其中一个头戴珠翠,首饰华丽的女子,毫不留情地训斥了弦歌,虽是笑着,却也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嫌弃,语气并不尖锐,保留着某种世家大族的端庄。
这话让弦歌红了脸,一时支吾着说不出个子丑寅卯:
“我..我…”
面对着众多不怀好意的目光,霎时语无伦次。
就在她准备落荒而逃之际,忽地一道声音打破了有些尴尬的局面:
“好啦,别为难人家小姑娘。”
有个穿着妥帖的少女,在走出人群对她说话:
“是要玩捉迷藏么?要不,我陪你一同去?”
左衽锦衣,窄袖宽袍。
一下子就让弦歌郁闷起来:
这位姐姐的婢女也太不小心了吧…要是我给公主更衣时,把右襟盖在左襟上,肯定会被公主唠叨一顿的。
带着这样的想法,弦歌抬头仔细打量面前的女子:
十七八岁的年纪,端正清秀的五官,以及,即便挺直腰版也无法掩藏的,微微隆起的小腹。
穿的不甚艳丽,头上挽了个髻,横插几道银簪。
“怎么?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
女子保持着伸手的姿势,朝她眨了眨眼。
弦歌意识到了不妥,连忙撇开目光:
“啊,啊,没什么,走吧,姐姐。”
搭上女子的手。在前头牵引着。
她边走,边在内心惴惴:
也不知道这是不是黎姑娘要找的那位姐姐,我和她不认识,贸然打听,肯定冒犯,要不,先带她去见一见黎姑娘?
就算认错人了,我再送她回来就是。
脚步不自觉加快了。
身后那位锦衣女子被她拉着走了几步,忍不住出声劝道:
“妹妹,妹妹?能不能走慢点?”
让弦歌不自主地停下脚步:
“怎么了?”
“咱们慢慢走就行,没必要这么急,附近的人又不会吃了你。”
女子有些吃力带着喘,却依旧强撑着笑容。
这情态让弦歌讪讪地停下脚步:
“行,行吧。”
二人最后找了个“腹部胀痛,身子不爽利”的借口,偷偷从侧门溜了出去。
一出门,女子便感觉眼前的光暗了下来,霎时有点儿不妙:
“小妹妹,你大半夜出门,没记得提个油灯么?”
弦歌却早对这一带是轻车熟路,见她不安便适时开口:
“姐姐别怕,这一路我打小走惯了的,哪怕是闭着眼睛都不会出什么事。”
锦衣女子听到这话,想笑又憋住了:
“你才多大?怎会打小就走惯了?”
弦歌一时争辩不过,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只好破罐破摔地来了句:
“哎呀,这路我真的很熟,你就信我吧,姐姐。”
引得女子无可奈何地点头:
“好好好,我信你,妹妹。快带姐姐过去好不好?”
弦歌这才心满意足地止住了口,放慢步调,和女子手拉手并排走着、
“姐姐,你是从哪里来参加公主殿下诞辰的啊?”
边走着,边止不住闲聊。
“我?我从北方来,离这里很远的。”
女子笑笑,声音有些虚弱。
“那你干嘛要来参加?”
弦歌说话不过脑,一时嘴快问道。
这让女子霎时变了脸色,面色惨白了几个度:
“我..几个月前,在城里收到了齐渊国国主的亲笔邀请函,我想他们这一路舟车劳顿,颇费时日,一时不好推拒便来了。”
抿着唇,冲她讪讪地笑。
弦歌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内心暗道一句:
原来如此。
却在还想再问的时候,被女子的干呕声打断:
“哕。”
弦歌立马停下步子,语意关切:
“姐姐,怎么了?你身体不舒服吗?”
女子摇头,连声否认:
“没,没有,不是要玩捉迷藏么,小妹妹,我们还要走多久?”
望着眼前漆黑偏僻的小路,她的心莫名悬吊起来。
弦歌嘴上回应:
“哦,就在前边,很快就到啦。”
心里却止不住地泛起嘀咕:
黎姑娘和小殿下怎么还没出现啊?约好了是这个时间一起玩呀。
走着走着,口中止不住地呼喊:
“黎姑娘,黎姑娘,你在这吗?小殿下,殿下,公主殿下。”
四周除了凄冷的风,没有半点回应。
让弦歌也有些慌乱起来。
锦衣女子觉察到了不对劲,想要转身离开,却被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吸引注意力:
“弦歌?是你来了么?”
月光之下的阴影处,走出一个穿着纱裙的女孩。
面容冷峻,和赵嘉婉气质相似却截然相反。
弦歌霎时松了口气,牵过锦衣女子的手给黎落看:
“黎姑娘,原来你在这儿啊,你看看,你要找的是不是这个姐姐?”
黎落依旧是那张不苟言笑的脸,看着这一幕默默点头:
“正是。不知姑娘可否陪黎某一同玩捉迷藏呢?”
那锦衣女子听黎落这般说,顿时心底一阵发毛:
这小姑娘说话,怎么像个小郎君似的?也不知家里大人是怎么教的,一股子别扭的江湖味。
但在借着月光看清黎落的脸时,又彻底放下心来。
尚未褪去青涩的一张脸,分明是孩童模样,只是因为不常笑的缘故,表情没有那么鲜活。
小孩子嘛,没什么值得防备的。
随即大大方方伸出手:
“好啊,不过,只能玩一局哦。”
岂料女子话音刚落,黎落就突然变了副面孔:
“小赵公主,就是现在,快!”
话音刚落,两道掌风从女子背后竖劈下来,精准落在显眼的大椎穴上:
“唔!”
女子哀叫一声,昏死过去。
赵嘉婉的身影,忽然就从树后飄出来。
因为她怕身高不够,压根儿近不了女子的身,干脆跳起来连劈两掌。
弦歌倒霉地目睹全程,一时不敢置信地张大嘴:
“公..公主?您,您这是…”
“与你无关,弦歌。”
赵嘉婉敷衍过去,把昏倒的女子半搀起来。
弦歌却被吓得连连退了几步,惊愕地望着赵嘉婉:
“您…您和黎姑娘骗我,你们根本就不是为了玩捉迷藏对不对?”
忽然觉得眼前的公主殿下很陌生。
赵嘉婉被她这般纠缠,不置可否,耐着性子劝道:
“弦歌,我们的确不是为了玩捉迷藏,但是,请你相信我,我们有更重要的事儿,需要这女子帮一个忙,我和黎姑娘,不会害她性命的,你明白么?”
弦歌听到这话,口中讷讷蹦出一个字:
“我…”
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赵嘉婉那双欲语还休的眼眸堵了回去:
“弦歌,难道我在你心里就这般不堪,会随意害取他人性命么?”
每个字都如剑刃般锋利,直直砍在弦歌的心上。
这让弦歌顿时无语,嗫嚅半天,只能从喉间挤出一声:
“公主…”
好像说什么,都是在将二人的信任放在烈火上炙烤。
赵嘉婉见她是这情状,赶忙趁热打铁:
“乖,你先回府里去,小厨房肯定还有不少吃的,想留在殿中玩也可以折返,随你自己安排。本公主和黎姑娘还有要事该办,改天再陪你玩好不好?”
而后跟黎落半搂着倒地不起的锦衣女子,往小路的更深处走去。
弦歌看着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犹豫着唤了声:
“公…公主。”
那二人却头也不回的远去了,留下她一人在原地紧攥着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