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讨厌有一位同性追求者吗?”
薄忆之还没回答,被像头发怒水牛般的时溯再拽住领子时,时璟接着问道。
他眼神寒光湛湛地看了时溯一眼,并不打算在这个时候继续打架,嘴巴做了个“遗物”的口型,时溯要扬起的拳头就僵住了。
只不过,眼睛里的怒火变得像是淬了毒。
薄忆之时常会忘记自己现在拥有过人的外貌。
毕竟对他容貌有反应的只有重要角色们,而他自己绝大部分生命都是作为默默无闻的炮灰度过的。
时璟的提问再度提醒了他这件事。
比起那些各种接近他名义上都是当朋友的人,这还是第一个直截了当问他的。
回答很简单。
“我无所谓。”
对时璟来说,这和同意没有区别。
他得寸进尺:“作为以这副尊容对你一见钟情在你这留下狼狈印象的可怜追求者,我能有幸知道你对交往对象有什么要求吗?”
他仿若不经意地整了整衣领,露出了手腕上价值连城的表。虽然一张脸是没法看,但整个人从容自若的气质与恰到好处的插科打诨,反倒使他流露出一种上位者的魅力。
只是这些孔雀开屏般的刻意举动,在薄忆之这里就像撞上了一面冰墙。
薄忆之已经有点不耐烦了,“都可以。”
说完,他率先进了屋。
时璟还想以处理伤口的名义跟进去,趁热打铁,最好能直接定下关系。
不管薄忆之的“无所谓”“都可以”是真心话还是故意钓他,只要他咬钩比别人快,物质条件又足够丰富,结论上是抱得美人归就够了。
时溯没让他进。
先前尚且还有几分少年气的大男生,此刻通身阴郁气息,活像个地底爬出来的厉鬼,一双眼睛都气红了,抓着时璟手腕的手背更是爆出青筋。
“你够了。”时溯冷冷道。
“如果他能现在跟我回家,那才够。”时璟从容地像个大人在看着捣乱的孩子,“时溯,对哥哥这样太不礼貌了,放手。”
“我不会让你进去的。”
“你倒是提醒我了,家人都找过来了,你也该从他家里搬出来了吧?还是你希望我自己去跟他说?”
“……”
时璟压低了声音,“就说,豪门少爷明明有钱有房,却故意在他家蹭吃蹭喝。明明母亲刚去世还在举办葬礼,就对他不知道产生了什么非分心思。不知道他会怎么想你呢?”
“时璟,你真不是人。”时溯发自内心道。之前还摆出一副好哥哥的样子,现在是演都不演了。
“过奖过奖,不过我们毕竟是兄弟,只要你愿意搬出来,我也会晚点再来打扰他的。”
时璟不认为时溯是他的对手,但他不希望时溯跟薄忆之离得太近。一方面是他心里不舒服,另一方面是时溯被他这么一刺激,绝对会找机会诋毁他。
他本以为以时溯的犟骨头,不管不顾跟他再打一架都有可能。
没想到时溯紧紧握着拳头又松开,淡淡应道:“好。我明天会搬出来的。”
时璟有些诧异。
时溯说:“但我不会离开他,我还会住在这栋公寓。”
时璟懂了,这小子终于学会以退为进了。他也不能逼得太狠了。
兄弟俩不欢而散。
时溯进了屋就轻声又快速地把门关上,还反锁了两道。
时璟则是打电话叫司机来接他,赶紧回去想办法把脸快点恢复好,又让助理给他在这里租个房,离306越近越好。
他们以为这件事暂且到此为止,却不知道这段对话还被多少人听到,又撩起了怎样的心思。
时溯并未和薄忆之说些什么。
他身上的伤还在疼痛,拉起衣服才发现身上已经是青一块紫一块。
可他心里的难受更甚于此百倍。
在家里,妈妈因为喜欢老东西,对时璟很是照顾,但时璟有老东西偏心,有亲生母亲年年回来看还带出国去玩,对妈妈并不亲近。
所有人都觉得时璟是时家的继承人,他是个以后会享清福的纨绔二代。
他自己也有类似的认知,不过他是觉得他压根不想继承时家,还想着劝妈妈离婚他们出去单过。
现在才发现自己有多么可笑,没有权力,没有让人尊重的能力,只能任人宰割。
时璟愿意纵容他就装个好哥哥的样子,不愿意了,甚至能拿他妈妈的遗物来威胁他,而他只能被威胁。
因为老头子只会站在时璟那边。
时璟什么都有了,却还要夺走他重要的人。
时溯在沙发上一直没能睡着,半夜时偷偷溜进了薄忆之只简单关门没反锁的卧室。
他坐在床边,手伸进被子里,摸索到薄忆之的手,轻轻握住。
凝视着这张漂亮到在昏暗房间里都柔和地像是在发光的脸。
看长长的睫毛搭在下眼睑上,柔软浅红的唇乍一看像是弧度上天生带着点笑意,倒比醒着时还要温柔些。
有一刹那,他怀疑薄忆之是否已经失去了生命体征,这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一尊玉做成的巧夺天工的雕像。
惊慌失措地把手指放在薄忆之鼻下探到呼吸,温热和缓的温热气息安抚了他。
又意识到自己动作太大,僵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确定薄忆之没有醒来的迹象,才慢慢放松下来。
他把额头隔着薄被,轻轻抵在了薄忆之和自己的手上,别扭的姿势使伤越发痛了,他却毫无反应,虔诚地像是在膜拜神明。
……
薄忆之关了闹钟,起床。
有人进过他的房间,不是他敏锐,是手机旁边放了张便签。
上面的字很好看,一看就是练过书法的。
——厨房里我准备了早餐,起来后记得吃。我哥来找我了,我也得回家了,不想跟你告别时伤心,就悄悄走了,等我过段时间来看你。不要忘记我。
落款是时溯。
还画了个捧出来送给他的小心心。
进到客厅,已经不见时溯人影。
薄被折叠整齐放在沙发上,借给时溯穿的衣服和拖鞋都洗刷干净晾了起来。
倒是昨天堆在客厅里那堆购物袋,时溯没有带走,反而样样整理好,放在该放的位置,暂时用不上的就放在柜子里收起来,混入家里一堆用了没几天的新东西里毫无违和感。
也是。
时溯本来就是一个人跟着他回来的,除了这些东西,还来不及在这套房子里留下更多属于时溯的生活痕迹。
留下的早餐是小半锅粥和蒸笼里的包子,味道还不错。
吃完早餐,薄忆之照常出门上班。
顾渊今天好点了,没像昨天那样烦人了。
送礼的比收礼的还迫不及待,让薄忆之签了一堆合同。
薄忆之一份都没看,直接翻到需要签字的地方框框签。
顾渊:“……”
顾渊有点接受不了这个场面。
除非是他的客户,否则他不能原谅任何人这样轻忽对待可能藏有各种陷阱造成重大损失背负严重后果的合同,就算是客户这么爽快,他都会怀疑客户法务部门以及管理层的专业水平。
因为薄忆之压根就不是出于什么信任他的人品觉得他不可能坑害他才这么签合同的,就是单纯不在乎。
不管合同内容是送他东西还是要他倾家荡产背锅坐牢,都无所谓。
深呼吸几口气,顾渊缓过来了。
他确实多给薄忆之准备了一些礼物,因为他回去后想了想,觉得那些还是少了。
再加一些是为了让薄忆之更加不开心,能对他更生气点就好了。
可惜薄忆之完全没有注意到。
之后又是一通办过户。
再散散步吃个饭,一天上班时间就这么混过去了。
薄忆之下班,好像有两天没来他身边打卡签到的于怀远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于怀远看上去憔悴了许多,虽然尽力掩饰过,整个人也打扮地光鲜亮丽,眼睛里的红血丝和身体散发出的疲惫感却是无法遮掩的。
他在薄忆之面前,放下那些让他还在焦头烂额的事情,尽力让自己不带任何负面情绪过来,笑容温柔。
“忆之,能跟我去一个地方吗?”
不出他所料,薄忆之答应了。
他仍然忍不住松了口气。
于怀远开车载着薄忆之去了一个游乐场。
游乐场灯火通明,响着音乐,却没有一个客人。
只有穿着玩偶装的工作人员迎上来,也没问他们要门票,递给他们一人一个生石花模样的氢气球。
显然是特别定制的。
看上去和薄忆之家里的生石花盆栽一模一样。
“你有什么想玩的吗?”于怀远问。
薄忆之环顾游乐园,他对这个场景不算陌生,只不过接触到的都是废弃的。
但现在看来,即使设施完好,灯光明亮,没有熙熙攘攘的游客,和废弃的也没什么区别。
不。
永远不会有熙熙攘攘的游客,那只是一些根据剧情需要才会在游乐园热闹游玩的背景板们而已,一旦相应剧情结束,这里就会立刻变成现在这幅样子。
终于要结束了吗?
薄忆之拉住往上飘的氢气球,淡淡道:“不用了,请直入正题吧。”
无论什么凶器都好,拿出来吧,使用吧。
他现在就像被关在胆瓶里的魔鬼,既期待着结束他生命的人,又厌恶夺走他生命的人。
但不管怎么样,快点结束吧。
希望这副外貌不会跟他到下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