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全州在下细雨。
从网吧出来后,我没有回破烂出租屋,而是蹲在路边。
这个该死的世道,下水道的老鼠都比我体面——至少它们不用被催债的追三条街。
现在回去肯定会遇上具允浩,我还是不想卷入扯头花修罗场的。要不就和朴在赫复合好了,反正已经把具允浩甩了。
就这样好了。
我站起来正打算走,一辆超长黑色林肯就嗖的一下停在我面前。
我顿了一下,然后转身撒腿就跑。
无他。
唯手熟尔。
可恶。这年头追债的都开这么豪的豪车了吗?难不成我不小心惹到了哪个大人物?
十几个保镖追了我整整三条街,最后成功把我请到了金碧辉煌闪瞎眼的别墅里,客厅水晶灯晃得我以为天堂收破烂了。
这是哪个大少爷大小姐匹配上我这个穷人的肾了。
“这玉……”管家颤抖着手摸向我的脖子,我下意识往后缩——废话,能不缩吗?这玩意儿是我从朴在赫脖子上薅的,就在我说第一次和他分手的那天晚上。
他还红着眼眶问我能不能再抱一次。
我踮脚搂他脖子时,手太快,他人还没走,玉坠已经在我兜里发凉了。
管家继续道:“……这玉就是当年大小姐怀孕离家时唯一的信物!如果白会长白夫人能见到你,知道小姐你终于回来了,一定会含笑九泉的。”
说的真好,我很感动。
可惜我亲妈不是什么大小姐,而是个婊.子。人人都叫她婊.子。
“我确实没有父亲。”
难得说了一句真话。
我跟着擦了一把眼睛,顺道问:“……不过不用测DNA吗?”
豪门认亲就这么简单?
不会是仙人跳吧?
“白代表那边……”管家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
大致意思是说,这个白代表,也就是我现在名义上的堂哥,对我并不感兴趣,属于是比陌生人还冷漠的状态。有我没我都一样,也没有兴趣去测个DNA。
已知:大小姐的父母也已经死了。
再知:这个世界上除了我那个傻子前男友,就没有其他人能拆穿这个惊天大谎了。
诱惑。
致命的诱惑像一把锋利的钩子,勾住我的心脏,一点点往外拉扯。
财富、权力、作恶的快感……这些本该是橱窗里的奢侈品,现在却像地摊货一样摆在面前,任君挑选。
“连城玉啊连城玉,安于现状吧。特权、优待都没有你的份。”
“做人不能太野心勃勃。”
——可这些话像一张薄纸,瞬间被欲望的火焰烧成灰烬。
我为什么不能有野心?
难道我连城玉天生就有一屁股债在后面追,我就天生该是个欺诈犯?
凭什么我连城玉生来就要被债务追着跑?凭什么我注定要活在阴沟里,靠坑蒙拐骗过活?
这世道,谁不是在出卖些什么?
有人卖笑,有人卖身,有人出卖良心,有人出卖尊严,有人出卖灵魂。连那些高高在上的天龙人,不也是踩着底层人的尸骨往上爬?
全都是表子!
谁也别装清高,谁也别立牌坊!
我的指尖微微发抖,不是恐惧,而是兴奋。
如果说前半生,我只是个靠谎言为生的欺诈犯,那后半生,我的骗局要升级了。
既然这世界本就是一场骗局,那我何不成为最出色的骗子?
周遭一片喧闹。
而我只看见眼前的高级茶几上倒映着一个人的面容,熟悉的脸,静静的。
她垂下眼帘,轻轻地笑了。
我不再多说。
我怕再说下去,我那埋地下已久的表子妈就要从地底爬出来抽我了。
2.
流浪生活我痛绝入骨。
豪门生活我适应得如鱼得水。
凡事出常必有妖,我也不是傻子,天上也不可能掉馅饼,豪门也不可能随便就认个孩子回来。
幸好我人长了张乖巧好人脸,是老一辈们都喜欢的那种类型,讨人喜欢,没多少天就从园丁司机厨娘们那打听出来了点真正有用的信息。
白家要和尹家联姻。
尹家只有儿子,没有女儿。
而白家唯二的两个继承者,白在勋需要继承家产,白在蒙脾气太大,所以联姻的责任另有其人。
难怪着急忙慌地找“我”回来。
白在勋当然不是钱多了烧得慌,想要找个人来家产。
就算没有我回来,他们说不定也会找个养女回来。
不过没关系。
纯粹的利用关系才让我更放松,要是和我说感情,我才真的会被吓跑。
白家目前的掌权者——白在勋只有第一天吃饭时和我见过一次面,面容冷漠英俊,大概二十七八的年龄,话也少,挺冷淡,口头上是嘱咐我把这里当成家。
此外他就问过我一句话:“既然回来的话,名字就要改。以后你不能再叫连城玉,姓白的话,白茉莉怎么样?”
我欲言又止。
“在勋哥,你取的这个名字也太难听了。”我名义上的堂弟白在蒙插嘴,他要比白在勋年轻几岁,格外潮流帅气,比偶像剧男主还要潮,可惜也是个鼻孔朝天的天龙人。
不过这些都暂且按下不提,至少他对我的名字提了一个好建议,“白绘真,这个名字怎么样?”他补充道:“绘真绘真,小时候我养的那只猫就叫小真呢。”
打算给我取个猫猫狗狗的名字啊。
我忍耐,温和地笑,配合退缩忍让的眼神。
白在勋皱了一下眉,没有说给人取猫的名字有什么问题。他只是继续慢条斯理用刀叉切割牛排,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分给别人:“随便你。”
就这样,我的新艺名就出来了。
连城玉啊连城玉,你就忍忍吧。
只有往上爬才能做你这条烂命的主人。
至于名字什么的,你都有了几十个艺名了,多一个也没什么。白绘真就白绘真吧,总比什么茉莉要好。
回到房间,我划开手机通讯录,指尖在朴在赫的名字上停顿片刻,最终还是将他移出了黑名单。毕竟鱼饵要时不时晃一晃,才能让鱼儿保持期待。
随手将他的备注改成“迪士尼在逃公主”,我对着屏幕无声地笑了笑。
真是抱歉啊。
既然你是天真烂漫的公主,那我只好当那个处心积虑的女巫了。
消息刚发出去,对话框就立即显示“正在输入”。
朴在赫迫不及待地发来邀约,字里行间都是掩饰不住的雀跃,问我周末能否见面,给他一个弥补的机会。
我简短地回了个好,然后将手机扔到一旁。
这部手机永远处于消息轰炸的状态。熟人的问候混杂着陌生人的搭讪,也不知道他们从什么渠道弄到了我的联系方式。我素来懒得及时回复,等应付完朴在赫,才想起通讯录里还养着条大鱼。
那是我精心筛选的鱼塘里,最肥美的一条。
这段时间周旋于各色人物之间,竟把这位给冷落了。
我隐约记得他的昵称是叫绥尔?还是绥安?
点开对话框,果然堆积着数十条未读消息,最新一条显示在五分钟前:“你最近很忙?”简单的四个字,却透着股危险的意味。
「网恋对象1号:你人呢?」
「网恋对象1号: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网恋对象1号:你已经消失三天了。」
……
「网恋对象1号:阿玉,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还有别的男朋友,在陪对象,所以把我这个备胎删了?」
「网恋对象1号:难道之前那些你都是为了骗我的钱吗?」
爹的。
烦得要死。
我秒回。
并且臭不要脸倒打一耙。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
「我以为你一定会理解我的,这段时间我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心里真的很乱……」
他果然秒回:「你怎么了?」
我不理睬。
他继续道歉:「对不起,阿玉,我刚刚语气不好。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都怪我的室友,都是他说你在外面肯定有别人是在陪别人。」
「他就是嫉妒我们俩的感情。」
五分钟过去。
我这才回了两个字,「没事。」
他秒回:「所以你到底怎么了宝宝?」
我面无表情地打出一段字:「这件事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脑子真的很乱,不敢相信这样的事会发生在我的身上……」
对方弹来一个电话。
我挂了。
我发了条语音,声音低落,我无辜而脆弱地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打会游戏散散心吧。”
夹声音夹得我有点累。
对方秒回。
也是一条语音,声音年轻,还挺好听,听上去才二十出头,有点喘气,“刚刚在上课,我刚从教室逃出来,宝宝你等等我,我马上回宿舍陪你。”
最高配置的电脑和显卡足够让我乐不思蜀一段时间,和网恋对象连着肝了一段时间,我那跑三条街不喘气的身体也虚了一点。
「Yu:我先下了,休息一会。」
「网恋对象1号:好,宝宝你先好好休息。」
「网恋对象1号:有事随时喊我。」
安抚完几个男人后我早已饿得肚子咕咕叫,打算看看厨房今天做了什么下午茶。人是铁饭是钢,鼠鼠我也要吃饭啊。
佣人们对我的反应不是太殷勤,就像是看见一只家养老鼠,知道这只老鼠出身低微,没文化没修养,没有继承家业的可能性。
真正能继承家业的人正好回来。
我拿着水杯,毫不意外地收获了白在蒙的一个大白眼,“呀!白绘真,你看见我连招呼都不打吗?”
白家二少爷,白在蒙,他长得不是一般水准的好看,可以说是神的偏爱,从五官到头骨无一不标准。深褐色瞳孔,眼尾微微上挑,只可惜眼神总是带着一丝嘲讽和不屑,仿佛多看别人一眼都是对他眼睛的伤害。
我恨不得把他这副样子做成PPT全世界播放,好让他们看看F.R.财团的少爷就是这种鼻孔朝天天龙人。但是下一刻却抬起头,微微一笑,把脏话嚼碎了咽进肚里:“蒙蒙,你下课回来了……”
“谁允许你用这样的语气和我说话的?”少爷丹凤眼着火似的。
但其实说真话,我看见他会有点害怕,就是土人看见潮人的那种害怕,潮男少爷还在说:“你是我的长辈吗?”
干。
干你爹的。
我目视着他,脸上露出圣母玛利亚一般慈祥的笑——这表情我对着镜子练了三天,练到野猫见了都炸毛。我知道这笑容看上去肯定很恶心,不过好在我自己看不见,只是恶心恶心对面的而已:“蒙蒙,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的姐姐……”
叫声姐姐来听,小王八蛋。
可惜我这张脸太有欺骗性,老实得连算命瞎子都说这姑娘一看就不会撒谎,眼睛也看着老实。白在蒙这天字一号大傻子显然就被骗过去了,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哼……”
哼?就这?
连个骂人的都说不利索,还好意思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平常骂人和幼儿园小朋友一个水平,说的不是“有病”,就是“太过分了”,偶尔生气地大喊一声我的名字“连城玉”“白绘真”。
我怕我一开口就把他眼泪气掉出来,只好继续微笑。
但我很快迎来噩耗。
“对了,刘秘书说你的入学手续已经办的差不多了,明天就可以插班入学了……明天早上我会带你去。”
可恶!该死的天龙人!
这种top大学居然也能轻轻松松插班进去,我能不去吗?
在阶级如此固化的22世纪,凭真本事考上top学校的人已经少之又少,也许这群人放在百年前能闯出一番天地,不过在现在,无论发明出什么软件、科技,都会被财阀迅速卷走。
从创业者到打工仔,再到工作被机器人取代,只能干更不入流不正式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