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夜色总是让人的听觉更灵敏,微小的声音通过空气放大了几百倍,再次传入耳朵是那么刺耳、那么尖锐,就好像妖怪在身边低声诅咒。
不容易忽视,更不容易过滤。
汽车的鸣笛声不断响起,让纪律走近了旁边的小路,他才不会去害怕黑夜或则坏人。眼前的不远处正是灰暗道路的出口,他打开手电筒照着路,时不时还有几只虫子。
即将,一脚刚迈出黑暗的时候,他听到了几声动静。下意识地就以为是身后传来的,他果断地回头看,结果什么都没有,空气似乎都凝固着。
可能是老鼠?
临宜的市政环境很好,方才他从那么不起眼的小路穿行,两边都没任何垃圾。
按理说,老鼠应该无处藏匿的。
纪律想大概不是老鼠,是另一边,路那头有人发出巨大的动静,那动静传递到了这头。地方空旷了,干净了,声音自然会传播得又快又远。
身子侧着,半明半暗,他冷毅的面庞些许深沉。
一辆电动车经过,叫回了纪律的思绪。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后面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心底蔓延,他就这样背着书包继续往前走。
那几年,临宜市正处于大建设时期,到处都在乒乒乓乓,许多工地阻拦了部分道路,导致出现了荒芜人迹的区域。老师和家长都一再交代他们不要往那走,不安全。
纪律自然也没往那边走,他跨过了斑马线,走向另一边。
可有些事并不是只会发生在黑暗中,更多的意外是在朗朗乾坤之下发生的。
纪律转了个弯,眼前的也并未改变太多,只是出现了几个同校的学生,他们穿着七中的校服,几人搂抱在一起,突然有一个人重重摔倒在地。
“傻逼!”
纪律随意扫了一眼,然后低头继续看手机,他正和向阳发短信。这个年纪的烦扰多的像天上的星星,数不过来又解决不了,拖着一步步到毕业。
“你踏马.....。”
“给脸不要脸.....。”
“欠打!”
几个拼凑的词语传递到纪律耳朵,他紧锁眉头,视线望过去。
几人对着摔倒在地上的同学拳打脚踢,其中一人在还地上捡了什么扔在抱头倒地的同学身上,他打开相机拍了一张照片,二话不说就跑了过去。
“你们干什么!我报警了!!”
进行施暴的四人皆把目光转移到正在跑来的纪律身上,他们并不是因为纪律说了报警而停止,所以也并没有害怕,他们只是愤怒,愤怒有人打断。
“关你什么事!?”
“劝你别多管闲事。”
“我们闹着玩,和你没关系。”
其他人附和着,理不直气不壮。他们一边威胁纪律,一边狗腿地观察石俊峰的表情,似乎要从他脸找寻尊严和底气。石俊峰唇角一点点翘起来,他们也就挺直了腰板。
语气更加盛气凌人地威胁纪律:“赶紧给我滚!”
纪律也不是吃素的,他最讨厌恃强凌弱的人,尤其是这种人渣。他双手插兜,仰着脑袋放话:“我要不呢?”
“连你一起打!”
“对,连你一起打!”
三人拿捏不定,目光望向石俊峰。
石俊峰问:“你报警了?”
“嗯,抓坏人,当然是警察的职责。”纪律冷笑几声,以更加压迫的目光注视着。他并不因对方人多势众就表露处胆怯的破绽,表情反而更加坚定果敢。
他根本没报警,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
其中一人挪动了身体,他从缝隙中看到了曹均的脸。
那平静的双眼睛瞬间就被阴鸷的寒光笼罩,神情紧绷着,如同一个失控的猛兽蛰伏着。他愤怒地发问:“为什么打他?我问你们,为什么打他!?”
几人被他突如其来的愤怒弄得一脸懵。四人互相看了看,在无声中达成了共识,既然这么多管闲事,那就连你一起打了,反正我们人多。
霎那间,他们举着拳头冲纪律。
纪律当机立断地选择减轻重量,取下书包便往他们身上扔,连同手机也一并用力砸在了其中一人额头。那人被疼痛挟裹着,蹲下来捂着脑袋哀嚎。
四人变成三人,但仍然是以多欺少。就算纪律再有能耐,可也不是李小龙,所以拳头还是落在他的脸上和身上。当然他们也并未占据上风,纪律的拳头每一下都往死里打。
纪律的狠劲绝对是胜过他们,来往间已经渐渐体力不支。
看准时机,他抬起脚就往他们身上踹,一人往后移动了一米,重重地落在地上。
这时间,已经很少有车辆经过了。
就算经过,也很少有人会下来多管闲事。
但那么多人中,总会有人愿意多管闲事。一个骑着电动车的外卖小哥隔着远远的距离就开始喊道:“你们几个在干什么?别打了,别打了!!!”
他电车停在不远处,边报警边跑着过来阻止。
纪律和石俊峰扭打在一起,互相往对方脸上出拳,外卖小哥艰难地拉开他们:“你们你们,干什么呢?别打了,我报警了啊,警察一会儿就过来了。”
小弟本来也只是随便糊弄,根本无心与纪律真打。他们被打以后就装作严重的样子躲一边,只有纪律和石俊峰是拳拳到肉,脸上几乎没一块儿好地方。
两人分开了,仍旧狠厉地看着彼此。
纪律朝地上吐了一口血水:“就等警察来了,把你抓起来!”
石俊峰笑:“是吗?”
现在这情况好像说谁打谁也不一定了。
忽然来了一辆车,石俊峰撂下一句话,“你也是七中的?明天我们学校见。”然后三个小弟迅速地跟着他上了车。
外卖小哥是想拦也拦不住:“你们几个啊,不要走,等警察来!”
车开走了,只留下尾气。
纪律疼得皱起眉毛,他捂着胸口,弯腰捡起书包和坏掉的手机,对外卖小哥说:“能麻烦你把他送到医院检查吗?”
“你呢?”
看着情况,似乎是他受伤更严重。
“我打车去。”
外卖小哥有些纠结,然后把头盔取下来:“你还可以吗?”
“?”
“要不然你骑电动车带着他去医院,我留下来等警察。”虽然情况乱得已经不能用言语来形容了,但外卖小哥已经能判断出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了。他从口袋里取出纸笔,写下电话号码,撕下来那一张给纪律,“我的电话,等会儿你到了记得给我打。”
-
医院走廊。
纪律借一个阿姨的电话给妈妈打电话:“妈,我是纪律,现在在临宜二院,手机被摔坏了,用别人的手机跟你打电话,可能......需要你现在来一趟。”
手机那头的纪璐有很多话要问,但还是什么都没问,只回答好。
接着纪律又给外卖小哥打了电话,告诉自己在哪个医院,做了检查没什么大碍。
两人靠坐在医院的走廊,脚边是书包。
沉默了许久,临边的窗外鸣着急救车的声响,曹均双目出神地盯着呼出来的气息:“为什么要帮我?”
“什么帮你?”
纪律吊儿郎当地说着。
“是因为她吗?”
纪律闭着眼睛,不以为意地问:“谁?”
“汤淇。”
“......。”
“和她有什么关系?”纪律缄默了须臾。他笑了笑,睁开眼,“只是我这个人喜欢见义勇为。”
“谢谢。”
“客气。”
“你们都是很很好的人。”
“我是个好人?”纪律扬起唇角,侧脸向右边。将要说的话就这样被到来的警察堵在嘴边。他脸沉下来,脊背离开靠椅,慢慢地站起来。
接下来。
一夜无眠。
次日,纪律自然没有去上学,而曹均却去了。他不想奶奶担心,也不想耽误学习。
汤淇瞧见他脸上的乌青,气得快要爆炸了。
为什么没有人看到,为什么老师不去问他怎么受的伤,为什么就没有一个人表现出在意。
整节课,她都咬着下唇,怒目圆瞪。粗重的呼吸声力压老师讲课的声音,鼻孔急剧张合,愤怒明晃晃地挂在脸上。就连脑袋都被冲刺着怒气,理智荡然无存。
好不容易下课了。
汤淇想都没想,直接从自己座位跑到曹均面前:“他们又打你了?”
“......。”
寂静了。
周遭所有的目光注视着她。
汤淇此刻不在畏惧别人各种打探的视线,她眼睛盯着曹均,就是要让所有的人听到。有同学被欺负,他们却装作看不到,什么都不去做,胆小如鼠。
“他们又打你了?”
“没有。”
“为什么还在隐瞒?”
“警察会解决。”
汤淇秀眉渐渐拧住,疑惑的目光质问着。他说警察来解决,难道他报警了?
“昨天我和纪律去了警察局,把前因后果都告诉了警察,警察说一定会帮我。”
繁杂的话语中,汤淇注意到了纪律的名字。
关于纪律什么事?
“纪律......也受伤了。”
汤淇的脑袋刷地白了,双目平移到身后的空位置上。他今天没来上学,是受伤了......。曹均脸上这么严重都来上学了,那纪律是不是会更严重,所以才不来的。
心一点点地缓慢跳动,她失神地离开。从包里拿出药膏,她又返回到曹均面前,把药放到他桌子上:“前几天买的,医生说涂了这个好得快。”
“谢谢。”
汤淇摇摇头,失魂落魄地回到座位。
事情发生的太意外了,根本不是十六岁的汤淇能够消化的。她静默地望着前面的桌子,担心和忧虑渐渐占满她的心思。她想知道纪律有没有事,她想见到纪律。
放学了。
汤淇继续坐在教室,一动不动,曹诗茵过来喊她:“放学了,班里就剩我们两个人了。”
忍了一天,此刻面对好友她毫无顾忌地哭了起来。
泪水在她眼眶打转,刚开始还轻轻地无声流泪,曹诗茵安慰后,她猛地抱住她,埋在她的衣服里放声大哭。教室里溢满了她的哭声和伤心,就连空气也安静了。
“好了好了。”曹诗茵安慰道。
人在痛哭的时候根本没办法说话,只能一味地哭。
“你要是担心他,我们就去看他。反正他又不是外星人,我们能找到他家在哪。”
对面那栋楼的灯光一个接着一个全都熄灭,很快成了一栋乌漆嘛黑的建筑,仿佛校园就剩下了她们。汤淇坐在位置上,面前放着垃圾铲,地上堆满了卫生纸。
曹诗茵手臂搭在她的桌子上,又抽了一张纸给她:“现在可以回家了吗?”
汤淇啜泣点头:“好。”
她把擦完鼻涕的纸扔在地上,曹诗茵又又抽一张纸给她:“我去把地上打扫了,你不要再哭了。”
“好。”
曹诗茵放下抽纸,拿起扫把把卫生纸全扫进垃圾铲里,然后提着倒进班级后面角落的垃圾桶里。一切收拾妥当,曹诗茵拉着汤淇的手离开教室,下楼往校门走。
“多大点儿事。”
“才不是。”说着说着,汤淇又要哭了。
“行行行,才不是。那你现在要去看他吗?我帮你问问他家在哪?”
“不要。”
“那你还哭。”
汤淇不说话了,她缓过劲来,开始不能共情前面的自己。她觉得自己太傻了,有什么好哭的,纪律又没死,只是受伤了。等伤好了以后,他还是能回来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