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林丙面前的正是那位不收现金的叛逆摊主。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摊主也很茫然。
你说呢!你为什么不能在这!这是你该来的地方么!林丙看了看这人手里的铜灯笼,问了一句:“你来干什么的?”
“我来……”摊主正要说话,一阵冷风呼啸着从两人身侧兜了过去,他话音一转,怒道:“谁人在此装神弄鬼?!”
林丙心里一紧。
这阵风的味道和苦提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这种急切让他有点担心苦提是不是感觉到了摊主身上有什么和那块玉类似的东西。
……他也会猛地贴到摊主身上吗?
啧。
不过苦提呼啸着从两人身边转了一圈,掀了掀那灯笼,然后回到了林丙身边。紧接着林丙就听到苦提在自己耳边说:“那灯笼是我的。”
怎么什么都是你的!
林丙有些头疼。
现在当务之急是先自报一下家门,林丙等着苦提没动静了,客客气气的对摊主说:“在下林丙,鸣雁山林玉竹门下。我看你不是普通人啊。”
摊主也点了一下头,挺客气的回答道:“在下周温,无业游民,确实不是普通人。”
无……林丙无语了,也懒得再给什么好脸色,淡淡道:“刚刚那个阵是你的手笔吧?”
“见笑了,”周温笑了笑,说,“不是什么……”
“是挺好笑的。”林丙截住了他的话,“你什么来头?”
“别这样啊。”周温叹了口气,“别这么不给面子。”
林丙转过了身。
和周温废话没用,他身上没有鬼气,虽然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但大概率也是来抓鬼的……只是那盏灯,还需观望。
*
十二点整,街上连小虫偶尔的鸣叫声都消失无影无踪。林丙伸手进布袋攥住了两张符,就感觉面前拦过了冷风。
“……苦提?”林丙轻轻叫了一声,攥着符纸的手松了松。
“别怕。”苦提也轻轻的回答他,“是两个小小的冤魂,不用你出手。”
林丙想说他不怕,他毕竟是个道士呢也不知道苦提怎么想的,但他还是应了一声:“嗯。”
“妈妈……”悠悠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接着又是更脆更尖的声音:“妈妈……”
林丙赶紧回头看了看,虽然他看周温有点不爽,但还是要关注一下叛逆少年的心理健康问题,别把人吓晕了。
可是他身后哪还有周温的影子,这人已经不见了。
“妈妈……”那声音还在唤着,一声叠着一声,一声盖过一声,逐渐急切,脆一点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尖锐的哭腔。
“不要哭。”苦提说。这声音像雪一样带着掩盖万物的冷冽气息,让林丙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妈妈……”叫唤的声音停了停,很快又续上了。
“不要哭,不要哭。”苦提说,簌簌的风掀着林丙的袍子,有点急切的往他胸前的玉上拂过。
林丙只觉得一只手盖上了自己的眼睛,然后脖子一疼,玉没了……
没了!
林丙猛地睁开眼,就见苦提站在自己面前,正把玉往腰上挂。
他正要问,尖锐的呼唤声又响起来,这一次带着呼啸的阴风,两道声音重叠在一起,绝望的大喊:“救我——!”
“安静。”苦提一挥宽大的袖子,空气都被带的震了震,浪一般向前扑去。
两个小孩仰倒在地上,手向后撑着地,见了苦提都很茫然的说:“救我……”
“救你。”苦提说。
这句话里有着巨大的安抚力量,连林丙都感觉像被轻轻拍了拍头。
“妈妈。”大一点的孩子叫了一声。
“妈妈!”小一点的孩子立刻跟上。
眼看他们又要此起彼伏的号叫,林丙赶紧扔了张禁言符出去。
“你叫什么?”林丙蹲下去看了看那个身形大点的孩子,伸出了手。
这孩子睁着两个黑乎乎的眼睛,微张着嘴巴,显得有些诡异的可爱。
生前,也会是个很漂亮的孩子吧。
林丙拽了拽这孩子的手,这孩子才在林丙的手掌心写了下来:明月。
他写的很用力,本身他的指甲就长的有些可怖,这会更是直接划破了林丙的手,血珠渗了出来。
林丙没管这么多,偏过去问那个身形小点的孩子:“你呢?”
这孩子和刚刚那孩子几乎一模一样,也瞪着黑乎乎的眼睛,死死盯着林丙,在诡异的可爱之外还平添几分怒气。
她在被拽了之后也很用力地在林丙手掌心写:明月。
林丙站起来,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问:“可不可以安静?”
两个小鬼同步歪了歪头。
“可不可以,”林丙加重了语气,“安静?”
两个小鬼这下点了点头。
林丙手指搓了搓,原先那道禁言符腾起火焰烧完了。
大明月张了张嘴,马上叫了一声:“妈妈!”
小明月有样学样,苦提把这孩子抱了起来拍了两下,她才慢慢安静了。
“说话不算话是坏孩子。”林丙低头看着大明月,“你是坏孩子吗?”
大明月张了张嘴,好半天才说了一句:“对不起。”
“很有礼貌啊。”林丙把大明月牵起来,“这么有礼貌,为什么要害人?”
“妈妈。”小明月趴在苦提臂弯里叫了一声。
“因为妈妈?”林丙歪了歪头。
“救我。”大明月说。
“嗯?”苦提看向大明月,这孩子虽然还是一脸空洞,但明显带上了和小明月一样的怒气。
“妈妈救你,”林丙重复了一句,“然后呢?”
两孩子不说话了。
“你们是双生子,”林丙缓缓说,说话太快这两会听不清,“对不对?”
没人说话,基本等于默认了。其实林丙大概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之前苦提就说了是冤魂,他对鬼的感知比普通人要敏锐的多,现在两小鬼问来问去只会说三个词,林丙适当扩充了一下,想必是生前碰到歹人了,冤死的。
“你们是不会说话,”林丙捏了捏小男孩的手,“还是太久没说话,生疏了?”
小男孩瞪着他,张着嘴啊啊啊了好一会,才艰难的吐出来一个字:“会!”
“生疏了。”林丙笑了笑,“我知道了。”
许久不说话,话都不会说了,却还是能凄厉的大喊“妈妈救我”,这怨气就大了。
等了一刻钟,大小明月吊嗓子似的嚎来嚎去,小男孩挣脱了林丙的手,去扯了扯苦提的袍子,伸手把妹妹接住,然后说:“我,是明月。她,是明月。车。撞。妈妈。仇人。”
小女孩抱着大明月补充了一句:“车。痛。”
林丙知道了。估计是出了车祸,罪魁祸首是他们妈妈的仇人,死状惨烈,因此魂魄怨怼,久不投胎,徘徊在这一亩三分地,只求有朝一日能报仇。
“为什么害人?”林丙问。
“没有!”大明月憋的白脸都要变红了,小明月也很生气地大喊:“害人!没有!”
“没有,那为什么有人说你们害人?”林丙问。
“坏!人!”大明月吼道,“抓!走!我!啊!”
“乖。”苦提牵了牵他的手。
“哥哥,”小明月突然笑了,“乖啊。”
*
“所以,你们不是害人,是报仇,对不对?”林丙挺放松地问。这两孩子明显不是会随意害人的鬼,他也没必要担心他们突然暴起。而且,听他们说话的意思,还很委屈,他难得发一回善心,想听听他们的故事。
“嗯。”小明月很乖的说,“我们知道错啦。”
“你……”林丙哑然。
“这不是你们认了错就能够了结的,知道吗?”苦提淡淡地说,“你们已经沾上了因果,背负了人命,不管谁对谁错,都是不可消解的。”
他说这话时表情很淡,和他管林丙耍赖要吃面的时候很不一样,像在透过大小明月看别的什么人。
“不可消解吗?”大明月问。
“是的,这是因果。”苦提说。
“那,会不会,”大明月忽然焦急起来,“会不会,算在妈妈头上?”
“你妈妈害人了吗?”林丙问。
“妈妈,受伤了。”小明月说,“好疼啊,妈妈身上出血,腿上出血,妈妈抱我,脸上出血……”
“她会一世无忧。”苦提说。
他这样子太能唬人了,说什么都像真的,仙气飘飘,仙风道骨,仙侠道义……很容易获取信任。
“真的吗?”大明月赶紧抓住林丙,抓的林丙不得不蹲下来,“哥哥,真的吗?”
“真的。”林丙赶紧拉住这孩子的手,以免把袍子抓坏了,“但你要告诉我,你都作弄了谁,我才好去找这些尘缘,帮你们安抚了,至少让你们……还投个人身。”
这倒是真的,被冤魂害了的肯定也是冤魂,一桩桩一件件的怎么也扯不清,乱麻似的,总之一句话:不论生前如何作,死后都是平等鬼。
他本以为小孩子脑瓜子浅,记不清,认不全,但大小明月你一句我一句的报了五六个人,顺便把那些恩怨都说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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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两人的妈妈叫萧阳,是个年轻的画家,离异了,带着两个孩子打拼。
她本身就才华横溢,画的画也灵动非常,没多久就办了画展。就在她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前夫找到了她。
这前夫做什么都不行,钱也花得七零八落了,从新闻里知道了萧阳如今的事业,就动起了歪心思。
以他的眼光,只知道萧阳赚的很多,却不知道她现在也只能是刚起色,手里的钱只够买个新房的。
萧阳委婉的拒绝了前夫借钱的请求。两人之前还算和平,没什么大恩怨要天天吵月月争年年扯的,所以萧阳也以为这事就这么算了。
然而当她带着大小明月准备去看看新房子时,前夫开着辆皮卡,半点犹豫都没有的从他们身上碾了过去。
距今正好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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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他们之前不叫明月,大明月叫明明,小明月叫月月,不知道怎么回事两人就互相叫明月了。
可能是因为他们被困在阴冷的半夜十二点,只有抬头看看,才能见到月亮柔柔的光,那几乎是唯一的一点希望。
林丙摸了摸小明月的脸,那里湿湿的,像眼泪,但他低头看了看,手上并没有水渍。
他们的心事基本了结了,也该消散了。
苦难了这么久,憋闷了这么久,嚎也嚎了,哭也哭了,现在得了个准话,他们放心了。小孩子本来就容易哄,这会已经高高兴兴互相拉着衣服拍灰尘了。
就在大明月拉着小明月转过身时,苦提忽然叫了一声:“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