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故走水,蛊兵烧毁者众。连晏空青都找不到缘故,只是依据事实,告诉不悔。
幸而他也不曾产生怀疑,似乎是开阵之日临近,连这样的小事也不配叨扰他的修炼。只是不悔自那夜后便更加警惕,不再给任何人可乘之机,楚蘅想要故技重施都没了机会。
还有一点,不悔对于晏空青倒是没有多少防备,何日开阵,以谁祭阵都说得明明白白。楚蘅数着日子,并没有坐以待毙。
他吩咐潜卫直接全部藏于暗道之中,其中几位则藏在血月宫附近,只待开阵那日楚蘅一声令下,便可按计划困住不悔公子。
有了晏空青从中斡旋,三位长老被解除禁制,整个喋血城被团团围住,不悔都没有丝毫觉察。他以为的全在掌握,其实不过是被蚕食后留下的空壳。
只是同样,那夜过后,晏空青似乎有了什么不同,他总在夜里将楚蘅抱得很紧,吻得很深,像是怎么也不够似的温存许久。
楚蘅只当是他在担心,担心阵开后无人生还,担心这样的日子不过是水月镜花,每次都回以更紧密的拥抱。
还有三日,还有两日,最后还剩一日。
在晏空青化出的方寸之地中,楚蘅双手捧住晏空青的脸,左看右看,“你害怕吗?”
“不怕。”晏空青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楚蘅的脸上,任由着他对自己上下其手。
“怎么我都见不到你笑了,这么一张俊脸,一直板着多可惜。”楚蘅手指抵在晏空青的嘴角处,向上一提,晏空青好似笑了一般。
晏空青无奈地笑了,等楚蘅将手拿下后还在笑着。
就算是老夫老夫,什么都经历过了,楚蘅发现自己还是会在晏空青的凝视下脸红,他不经意地揉了揉耳朵,很不高明地换了话头。
“明日我被押在祭台上,等到不悔有所动作的时候,潜卫负责控制住蛊兵,你就……”
还未等楚蘅说完,他就被晏空青伸手拉到腿上坐着,揽在怀里。楚蘅的下巴抵在晏空青的肩头,这样近的距离足以闻见他身上独有的气味,楚蘅的脸又因为这样少有的姿势而有些发烫。
晏空青揉着楚蘅的脑袋,认真地说道:“好了我都记住了,该做什么,什么时候出手,你叮嘱我的,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不会忘记。你都说了几十遍了,嘴巴也不止可以拿来说话的。”
听见这话,楚蘅闭着眼睛,想要站起身来,从这个怀抱中脱身,却被晏空青牢牢按住。
楚蘅看不见晏空青的脸,无从得知他的表情,但少了视觉上的冲击,所能听见的感受到的情感便更加充沛。
晏空青的声音低沉无比,显得尤为疲惫,“让我好好抱一下,可不可以?”
“哦,”楚蘅不再乱动,将手放在晏空青的背上。过了一会才小声问道:“你是不是很累?”
“有一点。不过不是很严重。”
“那等结束了,我们离开这里,去凡界任何一处躲起来好吗?”
“嗯,都听你的,我们躲起来。”
楚蘅闷声笑着,“那神魔两界怎么办?”
“不管。”晏空青也跟着笑。
笑够了,楚蘅埋在晏空青脖颈之间,嘟囔道:“其实,我有点害怕。”
晏空青没有打岔,楚蘅闭上眼睛慢慢说着,“我害怕做不到,万一被不悔发现了,或者还是让他得逞了怎么办?那么多人的性命,算是掌握在我们手中。一旦走错一步,后果都无法估量。”
晏空青轻拍着楚蘅的后背,又捏捏他的后颈,“这事不是一开始就是你的责任,是你自己揽上身来,是你强加于自己的压力。你完全可以不管不顾,大不了阵一开,谁都活不了。而你身有灵力,到时候走过往生途,什么都不记得,重来一世。但你没有。”
“你只管放手去做,什么后果,什么结局,我为你兜着。”
楚蘅从怀中稍稍退开些许,他盯着晏空青的脸,“你这是避重就轻。”
“你不信我?”
“信啊。”
“那我自然不能辜负你的信任。”
楚蘅被这信誓旦旦的话逗笑,心上的压力终于变轻,在晏空青的唇上印上一吻。
晏空青低着头回吻,而后温存片刻,“我出去一趟,找一下师父。晚上不用等我。”
楚蘅抬眉不解。
晏空青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着假话,“若是我也不行,师父必定可以。你就放宽心,想做什么便放手一搏。”
楚蘅这才点头。
月上枝头之时,楚蘅将明日所有必须要做的事都落实彻底,潜卫已经就绪,长老们也都蓄势待发,全都安排妥当后,他再没有什么可以能做的,只剩下一个等待。
可惜未能等到晏空青,反而等来不悔公子。
前来的蛊兵不由分说地将楚蘅的双手捆住,带着他往不悔公子的殿内走去,楚蘅并不反抗,只暗自施法留下一张字条,然后便踏出殿门,准备见机行事。
熟悉的殿,空荡的像从不曾有过人气。楚蘅被按着坐在矮桌之上,双脚上铁链环绕,手腕上的铁链分别捆于梁上。楚蘅动弹不得,而没过多久,不悔公子持扇缓步而来,在楚蘅对面的位置坐定。
楚蘅立刻装作毫无自我意识的样子,眼神空洞目视前方,内心惴惴,生怕被看出端倪。
不过不悔似乎没有发现异样,命令手下端来一壶酒,以及一方棋盘,随后当着楚蘅的面,摘下了面具随意扔在地上。
他合上手中扇,放在桌上,而后为楚蘅和自己各斟了一满杯酒。
酒从酒壶内倾泻而出时,浓郁中带着果香的酒味瞬间灌满楚蘅鼻腔。楚蘅鼻尖微动,意识到眼前这酒是从前柴应元所酿,经由楚蘅之手,转赠于乌川的那壶。
他握紧拳头,藏于桌案之下,不曾显露半分。
乌川举起酒杯,将其一饮而尽。随后他才看着楚蘅,将铁链放松了些,“怪我。”
他手指指着楚蘅,看样子是在控制弑心蛊。楚蘅即刻了然,将手放在杯侧,而后抬手喝完了这杯酒。他咬着唇,忍住呛咳,平淡地放下酒杯。
“这酒果然越陈越香,算是好酒。”乌川把玩着酒杯,和楚蘅玩着喝酒的游戏,不知疲倦,也乐在其中。倒是楚蘅晕晕乎乎,双颊染上绯红。
乌川并不在意,将这壶酒喝了个精光,然后结束了绵延已久的沉默。
他看起来并不在乎谁能和他对话,或许是在成功的前夜,内心藏着的情绪跃跃欲试,迫不及待喷薄而出。又在酒的影响下被放大千倍万倍,在曾经的好友,如今的手下败将面前,乌川不自主地吐露。
“其实我并不打算让你去死,从来没这么计划过。只是大事将成,必须有个替死鬼,代替我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你是一个好的选择,是你自己撞上来的,怎么能怪我呢。”
“要怪就去怪晏空青好了,是他背叛了你们的感情,是他站在了你的对立面,将你亲手推入深渊。”
乌川从棋罐中摸出一枚白子,放在棋盘中央,又从另一边摸出一枚黑子,自顾自下着。
“有时候我还有点羡慕你们,分不开,生死也分不开。这样好的情,若不将其捏碎,那该多不痛快。明明亲人比毫无关系的爱人更加亲密,凭什么、凭什么我和他是这个结局。”
“为什么杀了他的是我,难过的是我,后悔的也是我,偏偏都是我!”
“多少年的孤寂我都受了过来,唯独今晚,我兴奋得睡不着。”
棋盘上的黑白二子分立,看着很是焦灼。
乌川不再落子,反而兴致高涨,用折扇敲打着酒壶外壁,脸上是扭曲的笑,“我就要、就要复活他,从此以后,他不再是一个人,我也不会是。以前所有缺失的,我们都会一一补齐,我欠他的,我都会还给他。”
说完这话,乌川捏住白子,落在棋盘之上,正要捏一枚黑子时忽然啧了一声,意兴阑珊的样子。他抬眼盯着楚蘅,嘴角的弧度变大,“还是要两个人一道才有趣。”
楚蘅内心一阵慌乱,他并不会什么黑白棋,里面的门道他也不曾领会过,若是乌川想,自己必然露馅。他绞尽脑汁,想不出应对之法,只好硬着头皮拿起黑子。
他看了眼棋局,白子似乎已经成了包围之势。角落的四颗黑棋成线,这样的棋,楚蘅似乎见过。
在何处?
他细想片刻,而后灵光一闪,多少年前,乌川的别院,临行前的那一盘棋,似乎正是如此。
楚蘅有了些底,将黑子缀在那四颗黑棋尾巴处,正好形成一个密闭的空间,孤零零的白子被困在其中。
乌川继续落子,应当是没有察觉。
你一回我一回,楚蘅借着仅存的记忆竟然也和乌川打得有来有回。
可他知道,那年的棋局是个残局,乌川没有下完,楚蘅看着面前和记忆里重合的棋盘,相同的落子,手腕颤抖。
犹记当年乌川说,“占据上风下风不算什么,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哪方会赢。”
而现在白子明显赢面更大,若是乌川想要一举拿下,必然不在乎黑子落在何处。而若是黑子翻盘,楚蘅凝眉,观察着棋盘上的一个个包围圈,最终落子。
殿内不知什么东西发出一阵脆响,震在楚蘅耳边。楚蘅观察着乌川的神色,觉得自己应当是下对了位置。
果然,乌川勾起嘴角,“黑子胜,不错。”
楚蘅终于松了口气,可下一秒乌川凌厉又尖锐的目光便射在楚蘅脸上,与此同时,那声音又响了一遍,“可我方才想的是,白子大获全胜。”
乌川拿起扇子,掀翻棋盘,酒壶也被打落在地,滚到殿门口。
楚蘅再不能伪装,他躲过攻击,“棋差一招,可棋局终归是我胜了。”
“你竟然不受蛊的控制,是忽然挣脱,还是……”乌川停顿片刻,“还是有人护你,一直不曾受控。”
楚蘅放声一笑,“你猜。”
“有意思。”乌川眼中愤怒看着就要迸出,他的声音却无比温柔,“算了,子时已到,今日是我们的生辰,大喜日子,该上堕天台开阵庆祝。”
“不过是不受控制罢了,不打紧。”乌川胸有成竹,平静下来。
楚蘅手脚被铁链捆住,他不曾想过挣脱,反正计划是在祭阵之时出手,如今不过是提前,没什么分别。
他嗤笑一声,“乌川,我真的以为你会是我们顶顶好的朋友。”
乌川边往外走边说,“若非我身有长处,谁又会在我身上多费心思。你们都是一样的货色,就别把利用说得这么冠冕堂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