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道隔音结界。
隔断了晏云儿的怀疑,隔断了所有的声音,但是却没有隔断盛暮的社会性死亡。
犹记得在上一次的隔音结界里,她连滚带爬地下了床,还没正式拜入云沧名下就给他行了个大礼。
要说上一次,她恨不得在场的众人都是个瞎子的话。
那么而这一次,她恨不得在场的众人都是个聋子。
她无数次想骗自己,晏随星在隔音结界的另一端,他听不见自己说的话。
可是晏随星脸上藏不住的笑意已经替他出卖了他的想法。
“我困了。”
盛暮躺在床上,面无表情道:“大家今晚还有什么事吗?没什么事就都去睡觉吧。”
再这么看下去,她真的要发疯。
晏随星眼里闪着细碎的光,他咳了咳:“没、没事了,小师姐早睡,明早我给小师姐买早饭。”
雾柏深知社会性死亡的可怕,生怕自己被牵连,于是一骨碌爬起来,飞快道:“那什么,我也困了。”
说完还不忘拉走了坐在椅子上愣神的云沧和雾柏。
于是里屋终于得以安静。
盛暮维持着最后一分体面送走了晏云儿,而后飞扑上床,用被子捂住自己的脸,开始撒泼打滚。
*
清晨。
叫醒盛暮的不是熟悉的饭香,而是晏兰那熟悉的大嗓门。
她睡觉浅,云沧甚至还没来得及设隔音结界,盛暮就皱着眉从屋内走出。
晏兰手里拿了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站在盛暮寝宫门口就大声嚷嚷:
“盛暮呢?都什么时辰,怎么还不起来?你们人族都如此懒惰吗?”
见着盛暮出来,晏兰身后的晏宜年拱手行了一礼:
“打扰盛姑娘了。”
“不打扰。”盛暮皮笑肉不笑:“晏兰姑娘好嗓子,倒真是适合去坟头哭丧。”
晏宜年已经可以对盛暮的阴阳视若无睹,不仅如此,他还能顺手拦住即将发疯的晏兰。
“这是妖族秘宝,专门用于检测旁人所言究竟是虚是实。鸿卓之死不是小事,还请盛姑娘最后配合一下可好。”
晏宜年嘴上说的礼貌,行动却寸步不让。
盛暮瞥了眼晏兰抱着的那块金属,弯唇笑笑:“好啊,那就在这吧。”
晏兰冷哼一声,甩手就将金属块朝着盛暮脸前。
铮——
金属相击。
那份秘宝向着原有的路径返回,直直冲晏兰面门而去。
呼啸的风裹挟着沉重的秘宝。
晏兰躲闪不及,晏宜年脸色大变——
血液飞溅!
晏兰惨叫一声,伸手捂住一只眼睛。
指缝中鲜血淋漓。
晏宜年再也维持不住温和的神情,他看向晏随星手中的丹龙:“随星,你这是——”
他话未说完便被盛暮打断:“怎么了晏长老,随星不过是帮我挡了一下,有什么不对么?”
她脸上依旧挂着笑,声音却冷了下来:“难不成非要晏兰成功将我面骨砸碎才算可以?”
晏宜年自知理亏,冷着脸,将沾了血的金属块放到盛暮面前。
晏毓持着金属块,冷声对盛暮道:
“你将手腕搁置在上方,我问什么,你便答什么。若是有半字虚言……”
他目光投向满脸血迹的晏兰,低声威胁:“兰儿什么样,我便要你什么样。”
盛暮将手腕搭上去,笑着反唇相讥:
“那也要问问丹龙许不许你这样做才行。”
啪嗒——
小铁环牢牢地扣住了盛暮的手腕,她好奇地晃了晃,被晏毓抓住胳膊:“别乱动。”
盛暮不听话,幅度更大地晃了晃手臂:“动都不能动了?”
晏毓:“……”
他道:“若是乱动,你说的真话也会给你测成假话。”
盛暮不动了。
她坐在台阶上,大喇喇地伸着腿,冲着晏宜年扬了扬下巴:“喏,问吧。”
晏宜年目不转睛地盯着环在盛暮手腕上的金属扣,问道:“昨天夜里,你究竟和谁在一起?”
“晏云儿。”
盛暮想都没想,掰着指头,脆生生答:“还有晏随星,以及我师父师兄师姐他们。”
叮——
金属扣亮起了绿色。
是真话。
屋内,接着法术悄悄朝外看的萧泽禹松了口气,他顺了顺胸口道:
“太好了,昨夜后半夜我们确实待在一起的。”
晏宜年又问:“那昨天夜里,我们找到你之前,你同谁在一处?”
盛暮道:“自己啊,你们去找我时我不是在睡觉吗?”
叮——
金属扣再次亮了绿色。
“我问。”
晏毓哑着嗓子,双眼通红一片。
“昨夜我爹死的时候,你在哪里,是不是你杀了他,掏了他的妖丹,断了他的手臂!”
盛暮略一思忖。
晏毓怒吼:“说!”
唰——
丹龙架在了晏毓的脖子上。
晏随星手腕转了转,丹龙的刃贴着晏毓脖颈处的肌肤划过。
晏随星懒散道:“凶什么,不能好好说话吗?”
盛暮开口:“我不确定你爹昨夜什么时候死的,但是我前半夜同晏云儿待在一处,后半夜就自己回去睡觉,然后就是被你们叫醒。你爹死在那个时候,我不清楚,但是我清楚的是——”
她顿了顿,朗声道:“你爹不是我杀的,妖丹我没掏,他手臂我也没断。”
叮——
金属扣嗡鸣一声。
萧泽禹额前凝了一层汗珠。
而后,一片绿色的光照亮了盛暮的手臂。
还是。
绿色。
萧泽禹额上凝的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
他看着盛暮,喃喃道:“不是吧,这也能躲过去。”
盛暮伸了个懒腰,将手腕递到晏毓眼皮子底下晃悠:“喏,绿色,看清楚了吗?是、绿、色。”
丹龙碰了碰晏毓的脖子,晏随星看向晏宜年道:“宜年叔,取下来吧。”
金属环啪嗒一声从盛暮手腕脱落,飞入晏宜年手中。
晏宜年眸色深沉,他看着盛暮,缓声道:“鸿卓之死定是要彻查清楚的,盛姑娘如今洗脱了嫌疑,不知盛姑娘可否不计前嫌,好心帮一帮我们?”
盛暮转了转手腕,笑道:“帮,可以;不计前嫌,不行。”
她指了指晏兰:“她三番五次针对我,方才若不是随星帮我,只怕我今日就要命丧于此,我要她赔一只眼睛给我。”
晏宜年从牙缝中挤出来个字:“好。”
盛暮满意地点点头。
她又指了指晏毓:“至于晏毓……”
盛暮眼睛转了转,轻飘飘道:“等他父亲之死真相明晰后,当着全部妖族百姓的面,给我道个歉吧。”
晏毓愣了一下。
他看着盛暮,拧眉问道:“就……这样吗?”
晏兰被要求赔上一只眼睛,而他就只是一句轻飘飘的道歉么?
盛暮点点头:“就这样。”
她看向晏宜年:“方才那样,晏兰的眼睛应该已经保不住了,说起来,我也并未向她讨些什么。”
“而且你。”
盛暮看向晏毓忽然叹了口气:“丧父之痛让你无法理智,这我也理解。”
她撑着膝盖起身,转身就要回去。
路过晏毓时,盛暮听见了一句——
“对不起。”
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
盛暮冲着屋内的雾柏,隐秘地眨了眨眼。
计划通。
*
屋内,盛暮歪歪斜斜地摊在太师椅上,旁边的晏云儿眉头微蹙,拧成一团,私是有些不相信这件事情就被这几人如此轻描淡写地揭过去了。
她问:“晏宜年就这样放过你们了?晏兰和晏毓也没再抓着你不放?”
盛暮打着哈欠,一旁的晏随星几乎是把糕点都喂到她嘴边去了。
她轻轻咬了一小口,声线懒散:“不放过又能怎么样呢?那份秘宝足以证明我说的都是真话,是他们说要用秘宝检测我说话的真假,检验完了要是再不承认,怎么都说不过去了。”
晏云儿不说话了。
可盛暮却没有到此为止。
她视线落在晏云儿身上,轻飘飘地开口道:“我们的底细和把柄现在也算是在你手里了,你呢?昨晚站出来之前,没想过要怎么和我们合作么?”
晏云儿再抬起头时,眼里有些微微的诧异。
盛暮耸了耸肩,笑了笑,说:“怎么,觉得我太直白了么?”
“可是我们没时间了。”
没时间了。
是真的没时间了。
妖族正在内忧外患之中,离阳和越淮也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卷土重来。
他们现在需要把一份时间掰成两份去用,往日里用的那些弯弯绕绕的暗路数都不管用了,现在就是得怎么快怎么来。
盛暮说:“我们的底细你应该已经清楚了,有什么想问的直接说就是。我们时间不多,没功夫弯弯绕绕地试探。”
她看着面色平静的晏云儿,嘴角往上勾了勾,说道:
“当然,昨天你既然会站出来帮我们,相比也不是什么优柔寡断的人。”
这话一出,晏云儿忽然笑了。
她垂了脑袋,视线虚虚地落在桌子上,说道:“确实。在妖族,优柔寡断的人,活不到这里。”
盛暮和晏随星对视一眼,彼此心中都有了些想法。
晏云儿这个态度,应该是打算同他们说些什么了。
果然,下一秒,晏云儿的声音就在屋内响起:
“不管你们信与不信,但妖皇的那个位置,我没兴趣去争,也不想要去争。我之所以和他们斗到现在,所求的一切,仅仅只是为了自保而已。”
自保?
盛暮心中微动,却并未说什么。
只听晏云儿继续道:“当年晏邱将我收养后,没多久就忽然离世。他离世得太过于突然,以至于我甚至都无法分辨,到底是什么陈年旧疾突发而死,还是被什么人钻了空子,逮住机会刺杀而死。”
盛暮皱了皱眉。
要说查不清是被谁杀的,那倒还情有可原。
可连是因病而死还是被刺杀而死都说不清,那说明——
晏随星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晏邱的尸体,你没见过。”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晏云儿点点头,说:“正是。我从未见过他的尸体,便被告知晏邱已经离世,我去了他的府邸,也找了所有能找到的一切地方,我甚至不惜去低三下四地求晏宜年和晏鸿卓,可什么有用的信息都得不到。”
这就蹊跷了。
盛暮看着晏云儿。
晏邱生前好歹在妖族也是有名有姓的大妖,死得突然不说,死后竟也没掀起什么风浪么?
晏云儿说:“我先前以为,晏邱的死是晏宜年和晏鸿卓联手所为。我想要知道真相,我想要为晏邱报仇。所以我一直查,一直往下查。可是——”
她声音为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继续道:“可是直到最近,我才发现了另一种可能。”
房间内的气氛凝滞,有些昏暗的日光透过窗户,轻轻落在晏云儿鼻尖。
她看着盛暮,一字一顿道:
“我怀疑晏邱,压根就没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