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雎朝在正旦来临前会特意放假,俗称正旦假,只是午州的假期因为陶恪行和尤辜雪的到来,不得已变少了,引得衙役们不太愉快,但也不敢说什么。
埋伏方坚这件事,陶恪行就没有让尤辜雪参与了,毕竟这天寒地冻的,真把她冻坏了,尤旬那老头子也不会放过他,三班衙役中,只有快班的捕快被派出去执行任务,皂班和壮班都已经放假了。
尤辜雪和谢渁在这牢房里与剩余的那些衙役们,就这么守着齐胜,主仆二人聊家常时,却总是能听见牢房中传来一阵阵诡异的声音,像笑声也像哭声。
石墙渗水的滴答声混着锁链轻响,这笑声像是从地缝里爬出来的老鬼。
二人对视一眼,循声而去。
阴暗的牢房中,齐胜靠在地上,耷拉着脑袋,披头散发,肩膀一耸一耸的,忽地微抬脸,露出了一只眼睛,不再是原先如小鹿一般的眼眸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狠,看的尤辜雪后背发凉。
谢渁皱眉怒喝:“你笑什么?!”
齐胜的笑声渐歇,他姿态懒散的起身,摇摇晃晃的走到牢门前,对着尤辜雪咧开嘴,又再次的笑了。
“坊间传闻尤司执断案如神,抽丝剥茧,你怎么就没有看出来,这是一计调虎离山呢?”
调虎离山?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了一阵阵的闷哼声,尤辜雪惊悚的回头看去,看守大牢的那些衙役转眼就就被人割喉倒地,门口站着那些人,衣着统一,不像是普通的杀手。
有个人抽出腰间的刀,猛的朝着尤辜雪刺过来。
“小心!”
谢渁眼疾手快的把人拉到自己的身后,抽出剑,对那些人怒道:“这可是府衙,你们好大的胆子?!”
刀飞向了身后的齐胜,那人稳稳的接住后,手起刀落,轰地一声,门竟然被他直接破开了。
他的胸口的衣衫微微敞开,尤辜雪注意到他的左心处,有一块烙印,齐胜拿出一片布帛擦脸,在谢渁和尤辜雪的注视下,那张脸居然完完全全的变成了另外一副样子。
那张脸才和这双眸子适配,那样的邪气阴柔,是个很美的男子。
这时,尤辜雪才知道,她和陶恪行是真的被骗了,而这次的目标人物,是她。
“你们到底是何人?”
男人笑的轻浮,他缓慢的整理了一下手上的脏污,声音淡淡道:“尤司执不必着急,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我们是谁了。”
话毕,男人挥手下令 ,那些还在滴血的刀重新挥舞起来,血光凌然。
谢渁握紧尤辜雪的胳膊,极力的护着她,与那些人缠斗起来,但无奈他们人多,且武艺高超,现在快到了亥时,晚上不说府衙没人,连同街道上也没有什么人。
谢渁奋力的想要护她周全,可这些人训练有素,配合默契,他双拳难敌四手,没多会便受了伤,让人一剑刺入了肩头,抬脚踢了出去。
“谢渁!”
鲜红的血液刺痛了尤辜雪的眼眸,她鼻子一酸,眼眸里雾气升腾。
谢渁挣扎着起身,口中鲜血淋漓,他的双眼在不断的巡视周围,想要先突围出去,眼看有人已经持刀刺向尤辜雪,他的眸色一凛,将手中的剑掷了出去,穿透了那人的胸膛。
尤辜雪见机行事,拔出剑,奔向谢渁,把人扶了起来,靠墙挪动。
衙役在他们刚来的时候说过,午州挺穷的,这个牢房还是用废弃的小院子改造的,所以,它有一个后门,直通马厩,只是长年累月无人通过,因为马厩的马粪味道极为难闻,这门也就一只关着,再加上稻草掩盖,平常也无人在意。
假扮齐胜的男人手持长剑,刀剑划过地面,拉出常常的痕迹。
“尤司执不必挣扎,我们不会要你的命,只是要用你去换一件东西。”
尤辜雪的手一直在背后抚摸墙,暗暗的摸索,心里发慌,她已经有多久没有这种生死危机感了。
“呵,我凭什么信你?”
男人冷声道:“你只能信我。”
谢渁知道尤辜雪的意思,在她摸到门缝的一刹那,就把手上的灰尘块撒了出去,尤辜雪眼疾手快的推门而出,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就把剑横在了门把手处,充当门闩。
然后扶着谢渁,骑上了马厩里最后一匹马,逃出了府衙。
正旦这天一大早,人们就沉浸在新年的喜悦里,屋外的大雪还在下,仿佛今年的雪比以往下的要久很多,且很厚,尤家的家仆清早开门时,也忍不住对眼前这一大片银装素裹的世界而赞叹,到处都是起伏的白色。
沈诗云一早就给自家的女儿们备好了晚上入宫宴的衣衫,尤惊春和尤觉夏已经穿上了,各个亭亭玉立的,如出水芙蓉,可是尤辜雪还是没有回来,这都已经是正旦了,她到现在也没有信,不仅是她,连陶恪行陶大人也没有信。
摸着手上的那件火红的锦缎衣裙,沈诗云总觉得心里不太舒服,闷的慌。
她便让家里的小厮去驿馆送信,让人快马加鞭的去看看,怎么还没有回来。
尤旬却觉得她太过于担心了,安慰道:“雪天路难行,小幺儿回来晚些也正常,你别太担心了。”
沈诗云默默的不做声,手中的山药红枣粥却一口都没有吃,尤觉夏只是在一边安静的听,也一言不发,尤惊春来回看了几眼,也深觉无奈,这两个妹妹手心手背都是肉,也不知该如何劝解,让二人和好如初。
眼瞅着华灯初上,尤家还是没有等到尤辜雪驾着马匹回来的身影,正旦宫宴就要开始了,也无法再等,尤旬的催促下,他们便只能先行赴宴,尤惊春特意嘱咐叩香,若是等到尤辜雪回来了,叫她赶紧过来。
叩香连连点头。
今年的时节不算多好,赶着干旱,朝堂上又闹了许多的大事,好在今年的雪下的多,瑞雪兆丰年,寓意好,皇帝对这场正旦宴格外的重视,宫宴摆的极为豪华。
御极宫是整个皇宫里,除了乾明殿最为豪华宽敞的场所,宫女们有条不紊的来回布置,歌舞升平,流水一样的席面看的人眼花缭乱。
燕熹到了宫门口时,正巧碰上了尤家的马车,车上的人才下来,白家的马车也随后赶到,他不禁在心里冷笑,真实冤家路窄,白羡向尤旬夫妻行礼问候时,瞥见了那遥遥相望的燕熹,心里有愧,别开脸不想看他。
余光扫了那一圈在寒暄的人,燕熹敏锐的发现,尤辜雪不在这其中,他低声问道:“刑部的人还没回来?”
余旧跟着他的步伐朝里面走去,恭敬的回答:“没有,说是大雪封路,不好走。”
燕熹垂下眼帘,唇瓣微抿,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想起余旧先前说过,这回尤辜雪去外地,是因为虎头坞的二当家齐胜找到了。
可他记得,这个齐胜为人傲气,自命不凡的很,他手底下的凉九素来喜爱钻尖机关术,恰好齐胜也精通这件事,凉九好几次想要找他切磋,都被他拒绝,只因为他看不起凉九造的这些武器,总说他那些东西是三岁小孩玩的。
他被抓的可能性高吗?
“余旧。”燕熹转头,压低声音吩咐道,“让人去查查看,齐胜到底是死是活?”
“是。”
随着时间渐渐的推移,在场的达官贵人座无虚席,或许还有许多的人在对燕熹指指点点,尽管没有多么的明目张胆,可眼神里的嫌弃是掩盖不住的。
他的坐席对面,是崔仲儒,身边也是一如既往的站着那个哑奴,自上次的事情过后,崔仲儒对他明面上仍旧是一副和颜悦色,而风灵兕就比较的浮于表面了。
他恨他。
恨他刺的那一箭,险些摔断他的脖子。
燕熹像是看不见一样,举着酒杯冲风灵兕,挑衅一笑,气的他差点握碎手中的杯子。
这时,在太监的呼声里,端妃在宫女的簇拥下姗姗来迟,那人即使年岁不小了穿着雍容华贵,可在皇帝的心里地位不比皇后低,据说,这位端妃娘娘爱皇帝爱的深沉,早年还为皇帝挡过刀。
交心过命的情谊。
各家官员们都在对皇帝说着祝贺之词,太后鲜少会出面,这次借着正旦宴出来,众人的恭贺也是不断的,在这个间隙,燕熹看了眼坐下下方席面上的尤觉夏,那人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点头。
燕熹抿了一口酒,笑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嘛。
待歌舞姬的表演结束后,便到了各家女儿们最为期待的环节,毕竟是个正旦宴,自是要祈祷来年的风调雨顺和国泰民安,况且,席面上的公子哥如此多,家世显赫的世子们也不在少数,当然是女眷们和世家公子们相看的好时候。
世家贵女的舞姿和琴技,出色是出色的很,只是相较于宫里的歌舞姬而言,多了许多的端庄,倒叫人觉得乏味。
而轮到尤家时,本该出场的尤惊春还没有开口,反而是尤觉夏站了起来,坚定不移走向殿中央,尤旬不明所以的和女儿看了一眼,往年这个时候都是尤惊春代替尤家出面的,尤觉夏别看她大大咧咧的,但其实胆子小,也害羞。
尤辜雪则是纯属琴艺不佳,歌喉一般,舞技更是差到没边,也就别出来献丑,省的吓到皇帝,再被斩了。
太后也惊讶,今年居然不是尤惊春,可无论是谁,都是看个乐子,看到好的就赏罢了。
“尤家老二,倒是很少见你这样的主动,怎么今日换你了?”
尤觉夏第一次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去展现自己,她紧张的手心冒汗,却也努力的自我安抚。
“太后娘娘,小女也是尤家的女儿,总不能年年都叫长姐受累,而且,小女为了能博太后,博诸位一笑,可是练了很久呢。”
长公主坐在太后的身边,看见了尤觉夏手里的剑,顿时来了兴趣,她见了太多的歌舞,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如今碰到个要舞剑的,颇为新鲜。
“母后,孩儿也很久没有看舞剑了。”长公主满面的兴奋,“尤家老二,你要是舞的本公主满意,定有嘉赏。”
“是。”
只见她立定与殿中,手持宝剑,闭上眼眸细细的聆听,当第一声鼓点响起时,尤觉夏猛然睁眼,剑势时而快如闪电,翩若惊鸿,宛如游龙,手腕转动如灵蛇吐信,剑身划过一抹好看的弧度,在一个转身挑剑时刻,殿中蜡烛的烛火竟然被她挑起,继而又稳稳的落在剑上,烛火微晃。
耳边听着鼓点,在一阵纷乱的鼓声里,她以银盘托月的技巧,剑身寒光伴着烛火,犹如星河倾泻,绚烂于眼前。
熟悉的动作印刻在长公主的眼眸里,泪水渐渐的涌起,这套流云踏雪,是她那已过世的夫君所喜爱的,也是最爱用来逗她开心的,多少年了,她有太多年没有见过这套剑法了。
待结束后,尤觉夏还没有站住脚跟,长公主便率先叫好,且一声比一声热烈,众人也纷纷捧场,这是这么多天以来,她最为开心的时刻,笑容溢在脸上,她恭敬的朝着众人行礼。
“尤家老二,这套剑法,你是从何处得知?”
尤觉夏心跳声如擂鼓,不自觉的往边上看了一眼那个危险的男人,这所有的一切,都被他给猜中了,包括这所谓的问题。
“回禀长公主,小女自幼在家中比较贪玩,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但就喜爱这江湖儿女的豪情壮志,这套剑法的谱写之人,也是为了妻子而作,所以,小女喜爱他的这份忠贞。”
尤觉夏的回答深得长公主的欢心,她用帕子擦掉了眼角的泪,这些话,她那已亡的夫君也是这般说的,一字不差。
“陛下。”长公主的的声音里带着哽咽,“臣妹很喜欢,姑娘家难得有这一份心,陛下趁着这样的好日子,不如赏了吧?”
长公主风以宁自亡夫以来,也很久没有这样的开心了,本就是一件小事,倒也没什么不能应的。
“那……尤家老二,你想要什么赏?”
终于让她等到了这个机会了,尤觉夏欣喜若狂的跪下来,双手伏地,声音里带着颤抖:“求陛下赐小女一段姻亲。”
白羡的心里一沉,还不等开口打断,皇帝已然问了起来:“好啊,谁家好儿郎能入得了你的眼?”
“小女自小与白家三子白羡相识,青梅竹马,此等正旦好节日,喜事自当双份,请陛下成全。”
恰逢此时,离席的余旧回来,面容严肃,附在燕熹的耳边,低声道:“东家,不好了,下面人来报,齐胜早在虎头坞被攻前夕,就已经悬梁自尽了。”
燕熹的心脏猛的一抽,不可置信的转头看他,瞳孔震颤,他一直以来平和的心,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