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洛基看着救生艇消失在茫茫的宇宙中后，才后退了一步，转身走向战争结束后的战场。

被炮火轰击的飞船，千疮百孔。洛基艰难地跨过躺在地上的人们，鞋底黏腻着他族人的血肉，一步一步走向灭霸的队伍。

躺在地上的人们，他都认识。是阿斯加德的女神和男神，他们看着他长大，而他也记得每一具尸体的音容笑貌——现在，他们脸色青白毫无生机地躺在这里了，有些像是安详地睡去了，而有些血肉模糊，或者只剩下了身体的一部分……

一点也没有阿斯加德的神的样子了，他们像是凡人一样死去，埋葬在无垠的太空，死不瞑目，永无安宁。

现在，洛基是能站着的唯一一个阿斯加德的人了。

为了活着，他以自己最珍爱的东西为代价，回到人间。他以为自己不会更糟了……他还能失去什么呢？他本来就一无所有。

但是这次交易，偏偏就是把他心底连着血肉的那部分，硬生生挖了出来。命运告诉他，他还有珍爱的东西，它要他丢失未来又寻不到归处。

他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多么可笑，他这次是赤身裸体了，除了一条命，什么都没有了。

洛基沉默不语地走向了灭霸的队伍。他站在了暗夜比邻星和乌木喉身后，毫不反抗地成了他们的俘虏。

乌木喉用脚不屑地踢开被残忍地杀害的人们，在他们的尸体边慢慢走动着，声音低沉地说：“听我说，你们应该感到欣喜……”

他路过了垂死挣扎着的海姆达尔，声音放大了一点：“伟大的泰坦救了你们，这是无上的光荣。你们不会认为这是痛苦吧……不……”

洛基脸色苍白地听着胜利者的宣言，整个身体都在轻微地颤抖着。乌木喉的声音时远时近，他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因为他发现了躺在灭霸脚边的人。

也就是瞥见的那一瞬间，他的心脏仿佛又被黑暗精灵捅了个对穿，锋利的刀刃逆着血肉骨头向下划破。他好疼，疼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从心脏逆流向上的血要穿过咽喉，从嘴角溢出了。

灭霸很轻松地把索尔拎了起来。

洛基听见了哥哥控制不住的呻吟声。

灭霸拎着索尔，一步一步向他走来。他听见了灭霸对他最后的审判——

“当恐惧，使你的双腿发软……我问你什么是最后的结局。”灭霸看着洛基说道。

……“害怕，或者逃避，命运终究会到来——”

洛基知道，这是灭霸给他下的死书。现在没有阿斯加德让他可以躲避灭霸的惩罚了……

“就在现在，就在这里……”灭霸慢慢扬起拳套，对他说，“我就是命运。”

洛基看见了力量宝石紫色的光。

灭霸手心一转，紧紧捏住了索尔的脑袋。索尔的独眼不屈地瞪着他，尽管鲜血正从他嘴角留下。

“宇宙魔方，还是你哥哥的命……我想你一定是有答案了吧。”

洛基当然不可能那么直接地把魔方给了他。他知道索尔是灭霸从他那里取得空间宝石唯一的筹码，灭霸自然不会随意杀了索尔的。

可是当他看见灭霸开始催动力量宝石，看着紫色的裂纹蛛网般从索尔的太阳穴炸裂开，他的哥哥发出了之前没有过的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他害怕了。仿佛是下一秒，索尔的脑袋就要像他的妙尔尼尔一样碎裂开了。

“够了！停下！”洛基大声吼道。

索尔喘着粗气，吃力地说：“宇宙魔方没有在我们手上……它与阿斯加德一起毁灭了！”

索尔看向洛基，洛基清楚地知道哥哥的眼睛里写着些什么——让灭霸杀了我，也不要给他宇宙魔方。索尔喘着粗气，用眼神恳求他，那么恳切。

集齐了无限宝石，灭霸可以毁灭世界。可是索尔死了，洛基的世界就已经毁灭了。

他的哥哥不懂。

洛基低下头，不敢再直视索尔的眼睛了。他低着头抿了一下嘴，像是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他抬起胳膊，闪着蓝色幽光的宇宙魔方出现在了他的手心。

灭霸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洛基小心翼翼地看了哥哥一眼——失望，索尔的脸上被失望和厌恶给笼罩了。他喘着粗气，那只残存下来的蓝眼睛愤怒地盯着洛基。

没了。好像洛基又失去了一项最珍爱的东西。

索尔对他说：“你真是最糟糕的弟弟。”

洛基分明是听见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他的哥哥，从小时候就容忍着他，尽管被他背刺上百次，尽管他一次又一次死而复生——他的哥哥依旧一次又一次愚蠢地相信他。

现在，他的哥哥是真的厌弃他了。他把哥哥对他的信任消耗完了……这是他自作自受。

洛基还剩下什么？他不奢求自己还能剩下什么了，他只奢求能保住哥哥的命——只此一点，让他还能呼吸。

洛基单手举着宇宙魔方，一步一步向他们走去，他的双眸流连在索尔的脸上，他用心脏连着肺腑，清晰地跟索尔说：

“我向你保证，哥哥。太阳会再次照耀我们。”

索尔失望至极地闭上了眼睛。

“你真是盲目乐观啊，阿斯加德人。”灭霸说。

洛基余光里看见了慢慢爬起来的浩克。

他挤出了一点微笑：“好吧，第一点，我不是阿斯加德人。”他把宇宙魔方收回了一点，仰着头对灭霸说：“其次，我们有一个浩克——”

浩克咆哮着扑向灭霸。

洛基毫不犹豫地抱住了从灭霸手中脱离的索尔，两个人一起狼狈地跌落在了地上。宇宙魔方也脱手而出。

他小心翼翼地把索尔护在身下。真好，他救出哥哥了，至少索尔的脑袋不在灭霸的手心里了——绿色的蝼蚁，诡计之神选择给你宽恕。

浩克和灭霸的打斗结束地很快。

索尔一把把洛基从身上扯下来，洛基想要拦住索尔已经来不及了。他的哥哥已经随手扯下来一根钢管，对灭霸蚍蜉撼树地“哐当”了一下。

整个过程发生得很快，索尔没有跟他说一句话——洛基眼睁睁地看着宇宙魔方被乌木喉捡起来，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哥哥被乌木喉束缚了全身，封住了嘴巴。

他怕是这辈子再也听不见索尔说话了。

你真是最糟糕的弟弟……最糟糕的……

索尔永远也不会知道，在最后不到五分钟的时间里，这句话在洛基的脑子里回荡了多少遍。

我怎么就那么糟糕了呢？洛基脑子闪现了不少自己造的孽……他控制不住地想苦笑。是的啊，就是这么糟糕了啊。

索尔，你看啊，你不得不和你厌恶的弟弟，又一次，一起山穷水尽了。

洛基逃不过必死的结局，但是他突然想反抗一下——索尔可以用钢管敲灭霸，他凭什么不行。就算以卵击石，他也想要告诉索尔，你讨厌的弟弟其实是一直站在你身边的。

“请让我插句话！”洛基突然从一边走向灭霸，“如果你们想去地球，最好带上一个向导。”

他吃力地笑着，摊了一下手，继续走近灭霸：“对于那里，我可是很有经验的。”

灭霸不屑地看着他：“你说的是失败的经验吧。”

“失败是成功之母。”洛基说。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正经庄重了。他收敛了嘴角挤出来的笑容，从容地一步一步迈向灭霸，就好像是迈向自己终结之所。他清晰的，一个词一个词地说：

“无上的灭霸，我，洛基，阿斯加德的王子……奥丁之子。”

洛基犹豫了一下，才加上最后一句。

他是阿斯加德的人，他是弗丽嘉的小儿子，是索尔的弟弟。他站在阿斯加德人民尸体的上方，以心口的血肉，撕心裂肺地恳求着最后的归属。他们还是会接纳他的吧。

好舍不得。他回头看向索尔，就看一眼哥哥，他就会不那么怕死了。就一眼。

洛基转头了。他的哥哥是那么憎恶和痛恨地看着他啊，那只独眼里分明写着：你不是阿斯加德的人，你休想让神域蒙羞。

索尔以为洛基又一次背叛他了。

洛基缓了一下，继续说：“……尤顿海姆的正统之王，诡计之神……在此向你臣服。”

他从空间里变出了匕首，叹息一般咬了一下嘴唇，艰难地挤出最后的陈述：“——并且，永不背叛。”

洛基大口喘息着，全身都在颤抖着，冷汗淋漓了全身。他紧紧攥住藏在身后的匕首，整颗心脏都要跳得飘忽出喉咙了。

他好怕，他要怕死了。洛基比所有人都想要活着，所以他才能一次又一次地不顾一切和命运女神做交易。

可是这次，洛基认真地想要死。尽管那么狼狈，那么慌张……

他吃力地深呼吸着，攒足了勇气，猛得用匕首对准了灭霸的喉咙。

其实也就只差不到一寸的距离了。

空间宝石的幽光下，洛基的瞳孔发散开来，脸色如死人一般惨败。

“永不背叛？”灭霸低头看着他，声音是讽刺的，“你用词应该小心一点。”

灭霸捏着他的胳膊一用力，他的匕首就滑落到了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可是洛基什么也听不见了，他看着灭霸高高在上地向他伸出手……在极大的威压下，洛基卸去了最后一丝力气，他仰着头直视着灭霸的眼睛，露出了苍白而脆弱的脖子。

他感受到自己的脖子被灭霸掐住了，他吃力地想要呼吸，却吸不进一点空气。他的双脚离开了地面，整个人的重量都狠狠坠在了他脆弱的喉骨上。

洛基拼命地挣扎，他的脑子清晰的决定去死，可他的□□却控制不住地渴求着要活着。

他的挣扎像小猫扑腾一样微弱。窒息和缺血，让他听不见一点声音了。眼前的事物也变得朦胧了……

洛基的嗓子被鲜血填充了，每一个音都仿佛夹杂着异物。

“你……永远不会成为……一个神。”

他听见了骨头断裂的声音，那么清晰强烈，仿佛整个灵魂都被碾压成碎片了。也就是在一瞬间，他感受不到疼痛了，像是坠落彩虹桥一般，他在无垠的太空坠落入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