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盛一十七年,正旦节降至,举国欢庆。
圣京城内张灯结彩,红绸从城南拉到城北,福彩从城西挂到城东,百姓载歌载舞,共同迎接新春。
然而,与之赫然对立的是,是远在边关的漠西。
元盛一十六年,冬末,漠西急报,大军与羌寒在酌牙滩大战,七日后,漠西军失利,退守泺城,死伤惨重,哀鸿遍野,血流成河。
圣人急诏,命成南太守姜成鸣携大军赶往漠西支援,同时,命监察内官从圣京出发,速速赶至泺城,押解镇西侯和其子桥恂,带枷归京问罪。
桥络和桥恪两人收到消息的时候,圣人的诏令已经像雪片一样分发出去。
大街上的炮仗声此起彼伏,镇西侯府内却安静得如同空宅,就连门口的红灯笼都没有挂起,来往的仆役互相交换一个眼神,又匆匆地交错离开。
桥恪已经好几日没有去书院了,书院也仿佛没有发现此事,从无派人询问。
他站在院子当中,不停地来回踱步,向大门口走去,看到门口桥老叔冲他摇了摇头,又不得不走了回去。
忽而,大门被重重的敲响。
桥恪迅速转过身子,动作飞快,越过了桥老叔。
哐当一声,大门被打开了,经南七独自走了进来。
“我三姐呢?”桥恪望向他的身后。
“三小姐还在卫侯那里。”
“那父亲母亲他们……”
“大将军府的……众人已被看管起来,只是夫人以死相逼,监察内官才不得不派出一辆马车,让夫人带着云姨娘和五小姐跟随,跟随刑车一同上京。”经南七踌躇一刹,缓缓道来。
“也好,也好。”桥恪张大嘴巴,却也最终只是吐出一个词来。
……
元盛一十七年,春,圣京城内的红绸还未撤下,身穿重甲的军士已经开始巡逻,百姓们正待疑惑,却才缓缓听到漠西战败的军情传来。
沿途的百姓被堵在两侧,看着长长的军士开道,交头接耳起来。
“听说这次漠西战败,死了十多万人!”一路人男子对着身旁的另一个男子偷偷说着。
“不对,是死了二十万人!”另一个路人男子反驳道。
“这么多,这个镇西侯是要完了。”
“可不是,当这么大的官,连个边关都守不住,又害死这么多的人。”
话音刚落,只见一红衣内官,骑着高头大马,打头走了过来。他的身后,跟着十几个重甲军士,一路随行,待他走过,入眼的便是两辆牢车,一前一后,正是关押的镇西侯桥宗玄和他的次子桥恂。
忽而,军士拦道的一侧,一个飞物砸了进来,直直冲向了牢车。
“打死这个贪官,害死我们那么多将士,他还有脸活着回来。”一个男子高声喊道,手里的烂菜叶子不停往里砸去。
一旁的百姓听了,随即也跟着一起高呼,扔着砸着手里的东西。
“砸死这个贪官!砸死这个贪官……”
一时间,骂声此起彼伏。
“你们干什么!”随行的军士怒叱道。
声音刚落,前方的红衣内官高举右手,止住了高呵的军士。
“百姓有怨气也实属正常,随他们去吧。”
军士应声行礼,停下了刚要下身的动作,勒马跟着队伍继续前行。
砸骂声,不绝于耳,顺着两侧的道路,像箭一样,准确的插入了牢车内的两人。
散发披肩,素衣烂衫,如今又加上了残羹烂菜,牢车内的两人,静静地坐在那里,他们没有抬头,他们也不想抬头。
“住手!你们都住手!”队伍的末尾传来女子的高呵,声音尖细凄厉。
桥夫人三人推搡着军士,从队伍后方奔来,直直冲向了牢车方向,她们拼命地替着牢车遮挡,双手乱挥,却终是无力,什么也没有挡下,只剩下一身狼藉的三个女子,和着牢车里的两人隔着栅栏两两对望,一时间,女子们的惨厉哭声高过了百姓的咒骂。
渐渐地,两侧的百姓止住了声音,动作也停了下来。
安静不过一瞬,一侧的男子声音再次响起。
“这个贪官还有妻子儿女替他们哭,我们那些死去的将士的家人又能哭谁……”
只是这次,还未待百姓反应过来,就听见一声巨响。
‘砰’的一声。
男子被一脚踹翻倒地,连带着身前阻隔的军士,一起重重砸向了大路中间。
一只手迅速伸了过来,一把拽住了即将倒地的军士。
“抱歉。”
桥络的声音低低传来,随即把他拉向身后,随行之人立刻扶稳了军士,待其站定后,跟着桥络越了过去。
倒地的男子哀嚎一声,还未转过身子,便被随行而来的经南七制住,牢牢控制在手里。身后的桥恪也立刻跑向了母亲,遮住了两侧的目光。
“内官大人,你奉旨办差,刚入圣京,就出了什么大的岔子,不妥吧?”桥络站在牢车一旁,目光直直看向前方的红衣内官。
红衣内官敛了表情,目光直直打回,“民有怨,本官又如何阻挡。”
“民有怨,自当有圣上和刑部裁决,何有内官大人自行处置?”
“桥三小姐,你是在质疑本官?”
“不敢,只是我怀疑此人妖言惑众,蓄意阻挠大人办差。”桥络的目光扫过两侧的百姓,最后定在地上的男人。
红衣内官冷哼一声,“既有问题,送去大理寺便是。”他大手一挥,调转马头,高呵一声,“走。”
声音落罢,两侧的军士重新拦住百姓,牢车也缓缓跟着向前驶去。
“宗玄,宗玄……”桥夫人拉着镇西侯的手,泪眼婆娑,泣不成声。
“带你母亲她们先回家。”镇西侯狠心抽回了手,声音沙哑。
“父亲放心,孩儿明白。”桥恪拉住了母亲,看着父亲的牢车缓缓离开,又看向身后的牢车,原本俊俏的二哥脸上,如今已是满面沧桑,两人匆匆对视一眼,一语未道,已是万绪尽过,他拉住跟随而来的云姨娘和桥绾,终是一起痛哭起来。
前方行进的队伍缓缓向前,两侧的军士也随着牢车的末尾,开始向前慢慢移动,直至所有的一切都消失在街道的拐角,桥络才缓缓收回了目光,她看向了身旁的家人,稳住心神。
“阿恪,你带母亲、姨娘和绾绾先回府。”
“三姐,你要去大理寺?”桥恪止住了哭声,抽噎着问道。
“嗯。”桥络点头,看向了地上的男人。
经南七反手一拉,把那男人从地上揪了起来,拽着后领,跟着桥络向前走去。
两侧的目光不停地打来,带着好奇、探究和恶意,桥络轻轻地一一扫过。
瞬间,目光消失,路人纷纷作鸟兽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