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又开始下了,簌簌地飘到路上,渐渐掩住了来时的痕迹。
桥络和桥恪两人告别了伏太傅和伏夫人,骑马缓缓归家,马蹄踏在薄雪上,重新踏出了一条蜿蜒小路。
桥络神情有些恍然,思绪不知道飘到了哪里,慢慢地落到了后面。
“咦,那是谁家的马车?”前方的桥恪发出一声惊呼,“怎么停在这里?”
桥络定神,顺着桥恪的方向看去。
不远处的正前方,停着一辆马车,蓬云遮盖,富丽堂皇。
桥络暗暗定住神色,轻拍马背,走到了前侧,待走到那马车旁,驾车的马夫突然跳了下来,拦住了两人。“三小姐,我家公子有请。”
桥络与桥恪对视一眼,先行下马,打量着那晃眼的马车,说道:“请你们公子到我们府内说话。”
马夫上前,低声说道:“公子请三小姐上马车一叙。”
“故弄玄虚。”桥络嗤笑一声,转身牵马就要离去,却听得马车内传来声音。
“桥三,与其查马倒不如查人来得快?”
桥络手上一顿,停下了牵马的动作,重新看向马车,片刻后,把手里的缰绳丢给一旁的桥恪,便向马车走去。
马夫一喜,迅速走近马车,弯下腰来趴在地上,背部拱高身子挺直,俨然一副马凳的样子。
桥络扫了一眼,厉声道,“滚开。”
马夫一愣,抬头看向桥络,见其面色不佳,只得立刻起身让开了位置。
桥络脚一轻蹬,迅速上了马车。
待车上门帘重新落下,马夫对着一旁的桥恪行礼,重新坐回驾车处,轻鞭一挥,马儿便带着马车向前方驶去。
……
马车轻轻晃动,车厢内的两人不发一语。
良久,桥络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盯着眼前的定北侯世子公良瑨,先开了口,“世子找我有何事?”
“许久未见,想跟你打个招呼。”公良瑨缓缓抬头,看向对方。
“前几日在宫宴上不刚刚见过,世子有话可以直说,不必搞这些弯弯绕绕。”桥络语气有点不耐。
“往日在边关,放肆几分倒是有你父亲罩着,如今到了圣京,怎么还学不会收敛。”
“你倒是装得谦逊有礼,不也如今跟我一个下场。”桥络反唇相讥。
公良瑨动作一顿,脸上的笑意也顿时消失殆尽,他暗自提一口气,语气嘲讽,“你大哥倒是不装,下场又如何,我再不济,也还好好活着。”
桥络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神略带轻蔑,“活着又如何。如今这陪着定北侯进京,享百官开道的,又不是你。这日夜陪着出生入死的贴心幼子和那远在天边摆着的嫡子,要是我,也得思量几番啊,你说是不是,世子?”
“呵呵。”公良瑨冷笑一声,放下手中的杯盏,“你以为你们桥家的世子之位就能轮到你那个蠢弟弟?”
“轮不轮得到的,我都是镇西侯府的三小姐,但这于世子而言,可就天差地别了。再说,我家小弟可比你那蠢弟弟好多了,毕竟他的身边是我,你那蠢弟弟身边的,可都是对你虎视眈眈之人。”
公良瑨气得发笑,却也只得按下情绪,“懒得与你争这些口舌之利。找你来说正事,你到底还听不听?”
“当然听,世子请直言。”桥络直起身子,对着面前的男子,露出浅浅微笑。
公良瑨只觉得心中怒气更盛,语气也带了一丝生硬。
“听闻你在查御马司?”
“你的消息很灵通嘛,哪里知道的?”
“不必套我的话,你以为你的人能有多聪明?”公良瑨终于抓住了破口,耻笑道:“在这鱼龙混杂的圣京,你那点动静,都不知道被多少人看在眼里?”
桥络点头,“确实,那你还知道什么?”
“自然还有淬铸坊,不过你还算有点小聪明,没有直接去查十一公主,惊动了宫里,可没有现在这么简单。”
“宫里怕是早就惊动了,没有动我,不过是肯定我什么也没有查出来罢了。”
桥络又松了身子,靠着车厢内壁,声音有点懒懒,“你就跟我说这些?没有其他的,就送我回去吧。”
公良瑨眼神幽深,仿佛一条毒蛇,紧盯着桥络,突然开口道:“你听说过一种名叫漠鸱的花吗?”
桥络摇头,感觉有点奇怪。
公良瑨的声音开始缓慢而悠长,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漠鸱花,形如常春花,叶瓣为五,花朵常以白红相间,长于漠北深处石窟内壁,无毒味苦,但可致幻,其致幻效用不过两刻,过时便会消失殆尽,如同无物。”
桥络慢慢坐直了身子,双眼微睁,仔细着听对方的声音。
公良瑨收回思绪,对着桥络继续说道:“狩猎那日,我在桥怿的换衣帐篷内,看到了这种花。”
桥络的身体慢慢变得僵直,过了许久,声音冰冷,“你能帮我去漠北查,谁曾取过这花?”
“一月前,我已派人去查。”
“多谢,世子想要什么谢礼?”桥络收紧了拳头,继续问道。
公良瑨轻笑,摸着案上的茶盏,缓缓开口:“近日,漠西与漠北交界的且末蠢蠢欲动,圣上有意让公良氏和桥氏联合,惩戒示威一下。”
“军事重务,你觉得我有能力干涉?”
“微末小国罢了,两位侯爷必不会出手,届时,只需让你二哥动动手脚,让我那小弟翻个跟头,你桥家只坐收渔利就好。”
“我二哥的性子,比我父亲还要执拗,我可指挥不动他。”
公良瑨手一动,把茶盏推了过去,“桥三,你若够聪明,我们便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
黄昏已至,桥络才缓缓回到府内。
刚一落定,还未来得及喝水歇息,就被门外重来的桥恪打断。
“三姐,你们怎么聊了这么久?”
桥络真是思绪乱飞,忽然听到桥恪的问题,又回到了之前与公良瑨对话的时刻,两人刚确定好狼狈为奸,就被他叫停了马车,赶了下去,桥络看着长长的雪道,又看看已经远去的马车,只觉得口中有话要说,踌躇半晌,还是蒙头赶了回来。
“三姐,你想什么呢?我问你和公良瑨说了什么?”桥恪推了一把桥络。
“你认得那马车?”桥络挑眉。
“一开始没认出,后面仔细想想,就发现那个晃瞎人眼的马车,是宫宴那日,定北侯一家用的,如今定北侯一家归了漠北,自然就只有公良瑨在用了。”
“你果然比他那蠢弟弟聪明多了。”桥络轻笑,摸摸桥恪的脑袋。
“什么蠢弟弟?”桥恪疑惑,就连放在脑袋上的手都忘记推拒,“你们到底聊了什么?”
桥络眼睛一转,开口道:“三姐求你个事情,你帮我写封信给承叔,他最喜欢你了。”
“写什么?”桥恪问道。
“听说最近漠西和漠北要联合攻打且末,漠北那边必定会让公良珺这小子上,我想让承叔到时候帮我教训一下他。”
“公良珺?他欺负三姐了?”
“对啊,他上次在宫里调戏我。”
桥恪愣住,上下打量这桥络,不敢置信,“他敢调戏三姐?”
“你不信你亲姐,反倒相信一个外人?”桥络立刻倒打一耙。
“信信信,你说怎么写,我就怎么写。”桥恪立刻求饶道。
桥络轻轻一笑,继续摸着桥恪的脑袋,俨然一副好姐姐的模样,而且可怜的小桥恪只得呆立在一旁,瑟缩站着。
入夜,太傅府内。
伏却正收拾着二公子的屋子,刚把桌面的纸笔收拾整齐,又去整理角落里的字画,却看到装着字画的大花瓶旁放着一个长长的木盒,他看着有些眼熟,便拿到桌面,打开一看,竟然是之前请博雅轩做的那把琴。
他提了声音,对着屋内另一侧说道:“公子,这把琴怎么放在这里,需要小的送给大公子吗?”
伏济桓立在窗前,看着屋檐下的雪水,一滴一滴地落到地面。
“不用。”
“那大公子的生辰礼?”
“我已寻了别的送给大哥。”
“可这琴不是公子寻了好久的木头,又托师傅细细打造的,就连这花纹都是公子亲手雕刻,怎么又临时寻了别的礼物?”伏却有些不解。
“自然是寻了更好的物件,你把琴放在那里,我自己处置。”
“是,也不知道公子寻了什么更好的,今日三小姐问我,我还说公子月前就开始准备了一把好琴,细细打磨了许久……”伏却仍旧喋喋不休。
“哪个三小姐?”伏济桓突然回头,目光盯着伏却,仿佛被窗外的雪水感染,有些阴冷。
“就,就是桥三小姐啊。”伏却突然有些结巴。
“她问了些什么?”
“她问公子是不是送了大公子一把琴,和她送的琴谱刚好配成一对。”伏却仔细回想着,断断续续说着,“还问了前日送公子的木头可否好用,公子若是喜欢,她再多去寻些。三小姐何时送过木头给公子了?”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伏济桓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窗外。
“那这琴?”
“放回原处。”伏济桓的声音渐渐恢复往日的温度,只是眼底,渐渐盛满了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