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廷骁不紧不慢地从凳子上取过衣物，慢条斯理地一件件穿好，又摸了摸肚子：“饿了，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东西吗？”
段木冉没好气道：“只有难吃的东西。”
“那就买点难吃的东西吃。”
段木冉无语，“买回来吃还是出去吃？”
“出去吧。”他率先拉开了门。
两人沿着小巷漫无目的地走着，最后随意挑了家牛肉面馆。
两碗牛肉面很快被端上了桌。
两人沉默着吃完面。
段木冉放下筷子，直视着他：“你明天真的要走吗？”
洛廷骁低头刷着手机，漫不经心道：“突然不想走了，想带你去个地方。”
“我不去，”她断然拒绝，“还要上班。”
“是个很有意思的地方。”他抬起头，目光灼灼。
段木冉蹙眉：“我没你那么闲。”
“你觉得我很闲？”洛廷骁忽然笑了，笑容里带着几分苦涩，“没发现我瘦了吗？”
段木冉别过脸：“没注意。”
洛廷骁心口一疼。
要不是因为在公共场合，他真想捏住她的下巴让她好好看看，这两个月他瘦了整整二十斤，原本就不胖，如今简直是瘦骨嶙峋，所有见过他的人都说他现在瘦得吓人。
段木冉竟然说她没注意！
“陪我去吧，好不好？”洛廷骁忽然放软了语气，声音里带着几分恳求，“就当陪我散散心，我最近，过得很不好。”
段木冉冷笑：“你过得不好，难道我就好过了？你的不如意又不是我造成的。”
“你真这么想？”洛廷骁猛地抬头，额角因为刚吃过滚烫的牛肉面渗出细密的汗珠，“现在我的样子，在你眼里已经和你没关系了是吗？”
他的声音微微发颤，“你真以为债已经还清了？”
段木冉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
她无力地垂下眼帘，半晌才轻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算了，不说了。”
有些事越解释越乱。
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声音里带着压抑的颤抖：“我爸犯的错，他已经受到惩罚了，我也一样，该你的也已经还给你了，这一年，我过得毫无尊严，洛廷骁，求你放过我吧。”
她抬起泪眼，目光破碎，“我真的，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
洛廷骁始终沉默着。
他低垂着头，目光空洞地盯着面前的面碗。
良久，他终于抬起头，眼中泛着水光：“那我呢？这十年来，我何尝不是活得毫无尊严？”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你们带走了我的全世界，彻底改写了我的人生轨迹，害得我小小年纪就要学着察言观色，明明有家，却活得像个寄人篱下的外人，我甚至要跟自己的父亲耍心机！”
他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你说要解脱的时候，有没有想过……真正被困住的人，其实是我？”
段木冉忽然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
是啊，她早该想到的，洛廷骁怎么可能好过？
察言观色是怎么回事？寄人篱下又是什么意思……
她想起洛廷骁父亲再婚的消息，想起那个突然多出来的弟弟。
他还要跟他的父亲耍心机。
他的日子，想必如履薄冰。
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她难过得几乎窒息。
这一切悲剧的源头，竟都是因为……
他们明明都是那么好的人，曾经拥有那么美满的家庭，却因为一场变故，人生天翻地覆。
洛廷骁伸过手去，轻轻抚了抚她的发梢，声音温柔：“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的，别难过了，待会还要上班呢。”
他抽了张纸巾递过去，“都会过去的，再坚持几个月，我就彻底解脱了。”
“什么叫彻底解脱？”她擦着眼泪，鼻音浓重，“你有什么计划吗？”
洛廷骁目光幽深：“筹划多年了。”
见她神色担忧，又补充道：“不告诉你是为你好，不过你放心，我是绝对不会订婚的。”
“为什么特意强调不会订婚？”段木冉不解，“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洛廷骁突然捏住她的手腕，“从现在起你必须陪着我，我需要一个能让我卸下防备的人，因为我要做的事情非常危险，说不定会被人暗杀，如果不是你爸，那现在陪在我身边的另有其人，你现在要代替她在我身边，做最能让我卸下防备、最值得我信赖的那个人。”
段木冉心跳漏了半拍：“你胡说什么？什么暗杀？”
“字面意思，”他扯出个苍白的笑，“所以这段时间，陪我，好吗？”
沉默良久，她终于缓缓点头。
“所以，”洛廷骁牵起她微凉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腕，“陪我出去玩两天好不好？就当散心。”
他疲惫的神色在灯光下格外明显，“这几个月，我实在太累了。”
段木冉抬头细细端详着他，发现他果然颧骨突出，下颌线条愈发锋利，连衣领都松了一圈。
那曾经意气风发的模样，如今只剩满身倦怠。
“好。”顿了顿，她说。
每次面对洛廷骁的请求，她总会破例。
明知道不该这样，可只要想到他承受的这些，那些锥心蚀骨的愧疚便翻涌而上，让她无法拒绝。
段木冉去上班了，洛廷骁无事可做，在那所大学里漫无目的地闲逛。
等到晚上9点，他早早就站在奶茶店门前的树下等她。
整个晚上，段木冉都心不在焉。
好不容易收拾完店铺，锁好店门，转身时愣了一下。
不远处那棵树下，一道熟悉的身影正仰头望着光秃秃的树干。
路灯透过干枯的枝丫，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细碎光斑。
听到脚步声，那人转过头来，眼底一下子有了光：“下班了？”
这场景恍如隔世。
高三时的洛廷骁也总这样，站在校门口的大树下等她，见她来了就笑着对她挥手。
段木冉快步上前，“你在这儿等多久了？怎么不回去休息？”
“反正闲着。”洛廷骁不以为意地笑笑，自然而然地与她并肩而行。
小胡同里，不时会有小情侣在暗处拥吻。
段木冉目不斜视地走过，后背都有些僵直。
洛廷骁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忽然轻笑出声。
“笑什么？”段木冉瞪他。
“你倒是纯情，”他眼底带着笑意，“连偷瞄都不敢？”
“谁要看别人接吻啊，没意思……”
话音未落，洛廷骁突然将她抵在一棵树上，“是么，那如果是自己接吻呢？”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的吻已经落下。
这个吻让段木冉浑身发软，仿佛踩在云端。
她脸颊发烫，心跳快得几乎要跃出胸腔。
洛廷骁刚才那句话，让她好像再次尝到了恋爱的甜味，多荒谬啊，他们之间分明只剩报复与折磨。
她闭上眼，却舍不得推开。
洛廷骁的怀抱太温暖，动作温柔得让她产生被珍视的错觉。
自从那场变故后，她再也没有体会过这样的亲密。
此刻在月光下被这样珍而重之地拥吻，久违的悸动让她可耻地沉溺其中。
分开时，两人的唇都泛着水光。
洛廷骁轻轻捏着她发烫的耳垂：“回家？”
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个人都看懂了彼此。
他忽然拽起她的手奔向出租屋，跑得飞快，快到可以听见夜风掠过耳畔的声音。
段木冉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破旧的出租屋里，窗帘紧闭着。
纤细的手被骨节分明的大手紧紧包裹，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一下一下攥紧，又松开。
段木冉闭上眼睛扭开脸。
“别躲。”洛廷骁扳过她的脸，轻吻落在她颤抖的睫毛上，段木冉紧闭双唇，任由他的指尖穿梭在发间。
他们并肩躺在狭小的床上，许久，剧烈的心跳才渐渐归于平静。
第二天一大早，洛廷骁就开始催促段木冉收拾行李。
段木冉一向讨厌旅行前的繁琐准备，但见他难得兴致高昂，竟也跟着雀跃起来。
等终于收拾妥当，离航班起飞只剩两个多小时。
他们打了专车，飞快地朝机场赶去。
段木冉望着窗外绵延无尽的车流出神。
她没告诉洛廷骁，自己其实是辞了职陪他出来的。
她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傻子。
洛廷骁只要到她面前三言两语说几句话，她就会放弃一切原则跟着他走。
想到这儿，她偏头看了一眼洛廷骁。
余光里，洛廷骁正闭目小憩。
晨光为他的轮廓镀上一层柔边，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阴影。
他的鼻梁在阳光下透着光，如果不是见过他小时候的模样，她一定会觉得他的鼻子是垫了硅胶。
想到这儿，她觉得有些好笑，不小心笑出了声。
被她笑的那个人微微掀起一点眼帘，看了她一眼，她马上转头，继续看向窗外。
忽然指尖一暖，原来是那人握住了她的手，还在她的掌心轻轻挠了下。
她的心顿时像被小猫挠了一样，又酥又痒。
她觉得他们两个好像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她说不清这错觉从何而来。
或许是因为晨光里洛廷骁疲惫的睡颜太过脆弱，又或许是他无意识的小动作泄露了依赖。
再或者，是那些未曾言明的遭遇在他眼尾刻下的细纹，让她没来由地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