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府护卫撤回后,顾云皓带着慕玖也迅速离开了,来到人声鼎沸的主街,融入来往人群当中。
两人并肩同行,眼前灯火霓虹跃人眼,顾云皓目光落在远方,问身边人:“木公子怎会出现在这里?”
“寻人。”慕玖直言。
顾云皓蓦的停下脚步,看向她:“所寻之人是在孙府?或是……武林盟?”
慕玖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在哪儿,只是恰巧追到了那里去。”
“原是这样。”顾云皓兀自笑了笑,只是这一笑后便敛了眉目,跟着她的步子朝前走。
慕玖忆起上一次以这般容貌与他相遇时的情景,不禁问道:“你我不过一面之缘,顾公子方才相助之时,就不怕我真是什么图谋不轨的恶人吗?”
顾云皓听到这句话后,似是落下的心情又好了些许,反问她:“木公子在刚刚那种危险的情况下,又为何会选择相信在下?”
面对眼前这位不久前还试图抢夺她的玉佩而后又三翻四次出手救过她的人,这个问题着实把她问住了。
慕玖脑子里短暂的空白了一瞬。
当时境况下她完全是听从本能,可在听到顾云皓声音时内心安定下来的那一刻间,仍旧清晰可感。
如果换做其他才有不过几面之缘的人,她也会如此吗?
不,不会的,慕玖在心中给出了答案。
她恍惚明白过来,自己潜意识里是信任他的。
可是为何呢……
慕玖偷偷瞄了眼顾云皓轮廓分明的侧脸,内心隐隐对自身嗤道,难道是色令智昏?
“因为直觉。”顾云皓摩挲了两下腰间的红衣带,温和地答着她的话,“直觉告诉我,你不是,而我确信我自己的判断。”
慕玖喃喃道:“直觉?”
“嗯。”顾云皓回完这一声后未再说话,夜风寒凉扑面而来,直入肺腑,引得他捂唇微咳。
慕玖念及他先前受的伤,不知是否已经痊愈,难免担忧,又介于当下这个身份,只好试探着问道:“顾公子可是身体有恙?”
顾云皓觉察到慕玖不经意流露出的关心,唇角不觉悄然勾起,面上仍旧淡声道:“无碍,呛了口寒气。”
街上人影绰绰,时有擦肩接踵,迎面一位醉酒的人脚步漂浮,径直朝向慕玖扑来。
慕玖彼时正与顾云皓说着话,没有注意到,还是顾云皓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过去才避免被撞到。
“哟,这谁家漂亮的小娘子呀,让大爷我来亲亲!”与他们措肩而过的醉汉随手捏住一名近身处姑娘的下巴,将她压在街边的小摊上,竟当街意图不轨。
小摊车上的簪子耳饰散落一地,那姑娘用力反抗着,慌乱之下“啪”的一巴掌打向他,将他推坐在地上,倒是把那人摔清醒了几分。
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喊道:“居然敢打小爷,来人!把她的衣服给我扒了!”
骤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十来个壮汉随从,围向呆愣在小摊前害怕得不知该怎么办的姑娘。
眼见几人就要上手,慕玖大步走去,挡在她身前,怒道:“大庭广众之下,岂容你们这般造次!”
“就你这细胳膊细腿的秀才郎还想出风头,简直是讨打!”
随从们出手想要拽她,然而还未沾到慕玖衣角就被飞来的一截木棍打开,顾云皓目光锋利而冷锐,使出的力道不小,钻心之痛直叫他们一个个龇牙咧嘴。
慕玖顺势接住飞棍,以棍代剑,将后面接连冲上来的几人逐个击倒。
她蹲在醉酒公子身侧,用手中细棍戳了他几下,颇显轻佻:“你们家公子酒品这么差,还是少出来撒欢的好,免得这脸皮再厚,怕是也扛不住他几次丢的啊。”
“你!!!”那人恼羞成怒,抡起袖子想要给她一些教训,哪知起身起到一半又瘫软下去,整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
路边有人认出他来:“哟~这不是赵家那向来都是横着走的赵大公子吗,怎么今儿搁地上躺去了?”
眼见围观的人越聚越多,随从们打又打不过,说又说不赢,滋事在先更是站不住理,千夫所指之下他们只得试图将自家公子扶起撤走。
“兄长!让开!都让开!”一个小高个儿少年扒开层层人群,跑了过来,他见自家长兄和家仆一起躺倒满地,怒问,“谁打的你们?”
当少年的视线对上慕玖时,顿时脸色都变了,抬高音腔:“怎么又是你!”
“怎么又是我?”慕玖很是疑惑的问了回去。
高个儿少年呼哧呼哧喘着气,及其恼怒的模样,可在他认出与慕玖并立的顾云皓时,又一股脑将气全给憋了回去,似是有些怵他,只干瘪瘪的吩咐道:“都起来!带上兄长,回府!”
不远处,赵家年迈的管家步履蹒跚地追了过来,喊道:“小公子你跑慢点……哎哟!大公子!你怎么醉成这样,这下回去可又要挨骂了!”
赵家众人离开后,聚拢的人群陆陆续续便都散了开。小摊的摊主是位年迈婆婆,正轻抚着那位姑娘有些发颤的身子,给她安慰。
姑娘见慕玖他们走来,忙擦了擦些许润湿的眼尾,对他们道:“多谢两位公子,谢谢大娘!”
“姑娘不用多谢,没事就好,皆是些无妄之灾。”慕玖从衣袖里掏出枚饴糖,“这个给你压压惊。”
姑娘似是讶然于慕玖这哄小孩子般的举动,却见慕玖对她笑着,便小心翼翼的从她手中拿过,害羞得低了头。
顾云皓的视线从饴糖上转而落在了慕玖的侧脸上——
眉眼弯弯,长睫散翘,唇边勾勒出无边暖意,星光点落其上,尤比溶溶月色嵌缀暗深静潭。
风一吹,便惊起层层叠澜。
“小伙子可真是好心人啊。善意之人当有善报,婆婆这儿的首饰公子随意选件,算作我老婆子对你的谢礼。”婆婆满是慈和地道,“要不是现在的小娃们年轻能干,今儿我这小摊怕是保不住咯。”
慕玖见婆婆有些吃力地躬身拾捡起散落的饰品,蹲下身帮忙,身边那姑娘将手中饴糖收好后与他们一道清捡着。
所忆之隔时年太久,顾云皓神思悠远,此刻回神,也一同半蹲下来默默收捡,只是俯身之间是少有的笑逐颜开,旋在他脸颊两侧的浅浅梨涡盛满夜色,替他做了遮掩。
几人很快就帮婆婆整理好了被打乱的摊位,姑娘家中有事与他们告别后离去,婆婆坚持着要给慕玖以答谢:“我这儿虽只是些木制品,不比金饰玉镯,但每件都是我家那老头子精雕细刻,费了不少心血做成的,公子万莫嫌弃。”
“不、不是的,好吧……”慕玖妥协,“那就……嗯……这支吧,谢谢婆婆。”
她下意识指向一支刻有云纹花蕊的女子发簪,突然想起自己当下仍是男子打扮,指尖便转向了旁边样式相像的那一支。
“这种款式单用意喻呈祥,也可组成鸳鸯款,意喻连理同心。小伙子可有爱慕倾心之人?我可以将另一支一道赠予你。”
慕玖本就怜惜婆婆生意不易,哪里还愿多拿:“不用了,一支足矣,我很喜欢。”
待她与婆婆道别后走远一段距离,才发现顾云皓仍旧站在婆婆的小摊前没有跟上,便停住脚步等了他片刻。
“婆婆是还有什么事吗?”顾云皓走近来,慕玖问道。
顾云皓摇头:“无事。天色已晚,木公子该当早些归去。”
街上许多店铺已经打烊,的确该快些找个歇脚的地方,慕玖感念于他的多次援手,情真意切地道:“那便暂且别过,来日桃樱灿灿之时,定携美酒几坛,邀顾公子共饮,以作答谢。”
顾云皓眸光盈盈,应道:“好。”
顾云皓走后,慕玖本以为自己人生地不熟的,找客栈会花上些许心力,哪知凑巧不远处恰好就有一家。
她已经接连很长时间都没能好好休息,内里疲乏得很,为方便打探弦月门的具体位置和慕尘的情况,她决定在溧安城停留几日,一来溧安城江湖浪客颇多,消息流转快,二是溧安城地处位置较为中心,去往各处相对比较便利。
慕玖这间客房的窗面向着溧安城的主街,她伏在窗边望向楼下,街面人影来来去去,逐渐变得稀疏,直至最后只余寥寥几人。
屋内桌面红烛逐跃,烛盏下安放着慕玖随身的配剑,剑柄上悬挂有慕尘为她系上的剑穗,映着烛光在空中摇晃,散开又聚拢,似有生命般。
寒气渐渐降下,慕玖终是关上了窗,吹灭掉这城中一线光。
是以她也未有察觉到客栈的屋脊之上此刻正站着一道白衣身影,腰间缠有一抹分明的红。
而在白衣人的周围,紧紧围绕着一圈黑衣蒙面人。
只是几个手起刀落间,黑衣人已倒下一片,顾云皓面似霜湖,眸若冰琢,就连唇色都浅淡了几分,仿佛无尽的寒意皆汇聚于他身,唯余指间夹着的一叶绿,还在彰显着些许的生气,却沾染上了嗜血的红。
还剩最后一名黑衣人,顾云皓半阖着眼,微微侧头,月光落在他脸庞上,隐约描摹出棱角分明的下颚轮廓,俨如一把剖了光的利刃。
“回去告诉你家主子,莫要再打她的主意,再有下次,就不一定还能有人活着回去给他送话了。”
顾云皓说完后连瞥都懒得回头瞥一眼,剩下那个黑衣人哆哆嗦嗦的不敢枉动,两相权衡后终是逃命似的消失在夜色中。
慌乱间他没有发现,那片白衣背影已经没有了来时的稳健,身形也在轻微的摇晃,从衣袖袖口露出来的小节指尖都在颤动着。
如果他此刻再反击下,白衣人怕是没有多少力气来对阵了。
溧安城的夜很静,静得无声又诡秘,漆黑的夜幕似乎要吞并一切,主街零星余下的光,微弱得如同偏离群体的萤火虫般,仿佛下一秒就会湮灭。
一片黑寂的遮掩下,在人们不知道的地方,总会上演着各种各样的戏码,这个世界没有一刻是真正安静的。
从古至今,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