劈岩断石，云水山涧，本应是荒无人烟的绝境，却在不远处升起袅袅炊烟，慕玖带着顾云皓沿路寻了前去。
村落不大，临水而建，溪流潺潺汇聚长河，孩童嬉戏玩耍，大人们劳作耕耘，安居乐业，笑语盈盈。
“阿爹阿娘，你们快看，村外又来了两位好看哥哥！”小娃拉着浣衣妇人的衣角，欣喜道。
被他唤阿爹的人正插着鱼，闻言望去，疑道：“多少年了，村子里就没来什么其他人，这两天怎么接二连三的有外人来往经过。”
慕玖和顾云皓走近时，村口已经围聚了好些村民。
“打扰一下，请问村中可有什么地方可供暂时歇息落脚？”慕玖道，“能否讨口茶水，叨扰两日。”
他们望着两个生面孔，面面相觑，最终目光都落到了村中一位年长者那里。
“廖叔，我看他们两位面善，应不是什么恶人，这位小公子面色瞅着不太好，身上怕是有伤，让他们在村里歇歇脚也无妨。”一位手握长锄，身着短褐的中年人劝道。
“是啊是啊，村长爷爷，我们帮帮他们吧。”几个孩子围在他身边，仰头看向他的眼神无比纯净澄澈。
廖叔无奈地摇头道：“就依你们吧。”
“你，随我来。”他用木杖指向顾云皓，“我替你号号脉。”
正当顾云皓想要婉言拒绝，却听廖叔苍老沙哑的声音道：“怎么，信不过老夫的医术？”
“没事的。”见顾云皓犹疑，慕玖拽了拽他的衣袖，“不要讳疾忌医啊，你的伤不能再拖了，就让廖叔帮忙看看。”
“廖什么叔，你们才多大两个黄毛小子，按辈分你们怎么也得喊我声爷爷。”
“……噢。”慕玖愣愣道。
村民们给顾云皓和慕玖找了两件合身的干净衣服拿给他们换上，换好衣服后慕玖便同顾云皓去了廖叔屋里。
木屋简陋却生机盎然，慕玖坐在院中木桩座子上等候，院前整齐划一的菜田冒着嫩绿小芽，老母鸡带着群小鸡仔在院中巡视。
这些天慕玖神思一直绷得很紧，难得有这样放空的时刻，眼前恬淡宁静的景象不禁让她怀念起与师父一起在飞花坞的小木屋里居住的日子，只是如今时过境迁，短短数月却打破了以往数年的闲静。
但无论怎样，她都定是要找到师父的。
突然脚边窜出团毛茸茸的小白团子蹭了蹭她，定睛一看，居然是只兔子。
慕玖将它抱了起来，小兔子便亲昵地往她怀里钻，倒是比她在城郊遇到的那只灰兔亲人得多。
思及此，慕玖突然想起那时撞到的那位男子，缘分还真是巧妙，慕玖怎么也没想到，原以为只是无意间擦肩而过的人，还会再次遇到甚至同行这么久。
也不知他还记不记得城郊的初遇，以她当时不成样的大花脸，九成是认不出来了吧。
慕玖一下下抚摸着怀中乖巧的兔子，低声自语道：“小兔子，你说他知道吗？”
“知道什么？”脆朗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她抬头便对上了那双宛若琥珀般清澈透亮的双眸，仿佛昨日重现，一下就把她拉入了记忆虚境。
见慕玖明显呆愣住，顾云皓问道：“怎么了？”
慕玖回神：“噢，没事，你怎么样？廖…呃…廖爷爷怎么说？”
“顽疾难治，应是没救了。”顾云皓故意道，可配上他一贯淡淡的语气，让慕玖蓦然心下一惊。
“怎会！”她道，“是需要什么难寻的药材吗，我们可以一起去寻，只要生长在世间，怎么样都是能寻到的，不要灰心。”
顾云皓还是头次听慕玖噼里啪啦不停地说这么大一串，他唇角微微上扬，问道：“我们……你要陪我一同去寻……为什么？”
被他这一问，慕玖思绪似是卡顿了下：“为什么……我们都是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好兄弟了。”
慕玖学着之前在话本上读到过的江湖人士，拍拍胸脯，阔气道，“兄弟有难，我定是赴汤蹈火义不容辞！”
“我又哪儿值得你如此……”顾云皓极小声地自语道，慕玖没听清，疑惑地“啊”了一声。
顾云皓这次笑意明显，却满是无奈，道：“不必，万事先顾好你自己。”
可这话听在慕玖耳中却是在婉言拉开两人的距离，冷静思索也确实是自己唐突了。
总以为有过一些只属于彼此的经历后，便会觉得相互亲切了几分，也会因着这些经历，在双方心中多少有些地方是不同的。
可能于他人而言并不是这样的吧。
“放心，我会的。”慕玖也正色道，“待我寻到师父，可以请他帮忙，我师父他很厉害的，肯定可以治好你。虽然江湖上传言我师父他……但我相信他定会逢凶化吉的，毕竟我们不也活了下来不是吗。”
“嗯……”顾云皓沉沉目色扫过慕玖添了些许愁绪的眉宇，唇边仍旧噙着浅薄笑意，“刚刚骗你的，别忧心。不过确实需要找些药草，都是比较寻常的，前面山里就有，廖爷爷这里不够用了。木兄……可愿与我一道？”
“……”慕玖颇为幽怨地瞪了他一眼，一时不知是喜还是恼。
这段时间的相处被他正经无害的表象迷惑，倒是忘却了他之前的种种戏谑行举。
接下来的两天，慕玖除了与顾云皓一起帮廖叔采采草药，就是在崖底河岸和周围丛林漫无边际的搜寻着，企盼能找到哪怕一丝半点与师父相关的行踪与痕迹，可惜没有。
慕玖突然就很颓丧，她有些无助的靠着一块山石，眼前河川奔腾汹涌，愈发让她心绪不宁，她蹲坐下身将自己蜷起。
自小慕玖跟着慕尘，仗着有师父的庇护，渐渐安逸度日，练功习武不求精进，多有懈怠，偶尔心中反思，却也坚持不了几日的勤学苦练便又恢复本性，真正算得上刻苦用功的时日寥寥无几，如今离了师父，她才切实感受到自己那微弱的力量在世事变化前多么的渺小。
她连保护好自己都显得如此狼狈而又艰难，更遑论有什么本事去护住自己想护的人。
一只手打招呼似的小心碰了碰慕玖的脑袋，她扬起头才发现在她黯然伤神的这片刻，身边已经围来了几名村里的孩童。
“大哥哥……你怎么了？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哭？”
一名胆子大些的孩子问道，其他几名也整齐划一的向她投以关心的目光。
慕玖疑惑地抬手摸了摸眼角，道：“哪有哭……”
“可是你看起来很不开心，像是要哭了一样。”那小孩道，“你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你和我们说，我们人多，可以帮你。”
慕玖见几名孩童纷纷点头，十分热切的模样，心中一暖：“大哥哥找不着自己的师父了，所以比较担心和着急。”
“那大哥哥是和师父走散了吗？”一名小女孩用软糯糯的声音问她。
“是的。”慕玖站起身拉过几名孩童，“所以你们不要乱跑，待会儿你们爹娘找不着你们也会担心的。这边河水急，很危险，快些回村里去。”
“我们是来找神仙哥哥的！”又一名小男孩激动道，“大哥哥你有遇到他们吗？”
慕玖越发摸不着头脑：“什么神仙哥哥？”
“他们是从那上面飞下来的！”慕玖顺着小男孩指的方向望去，竟是天边悬崖上，小男孩接着道，“只是好像有位神仙哥哥受伤了，衣服上都是血，大哥哥你说他们是不是被贬罚下天的仙神呀。”
慕玖心跳地愈来愈快，如同饥渴之人拼命抓住枯井之上唯一的一根藤绳般死死抓住这一丝希望，她极力让自己保持冷静，问道：“你们说的那位神仙哥哥在哪儿？”
见几名小孩子接连摇了摇头，慕玖颇有些心急。
“和他一起的另一位神仙哥哥看起来可严肃了，他向村里要了几味草药就带着受伤的神仙哥哥离开村子了。”
“是啊是啊，我们到这儿来，也是想偷偷来寻他们的！”
丛林树影摇曳，足音窸窣，慕玖猛地警觉起来，压低声音：“嘘，别出声。”
几名小童很听话地噤了声，慕玖将他们带到较为安全的地方藏好，嘱咐道：“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
树林黑影没有向着他们来，而是朝着村子方向去了，幸而人不多，慕玖收敛气息跟在后面。
眼见只剩百余米他们就将要发现村庄，慕玖故意丢出了颗石子，突兀声响引得他们调转行径。这崖涧小村本与世无争，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村民们因他们而遭遇劫难。
与此同时，林间的另一端也响起来人的步履声，竟是毫无隐匿身形的打算，一明一暗，黑衣人一时腹背受敌，阵脚慌乱，然而在犹豫的方寸之间，青青草木已溅满了血红，他们捂着脖颈倒下，松开手后却又不见伤痕。
下一个眨眼，顾云皓的面容便已清晰映在慕玖眼眸。
慕玖似是晃了晃神，顾云皓丢掉指间的嫩绿，将她还未完全出鞘的剑按了回去。
“这些人我来就行，不用脏了你的手。”
低沉嗓音贴在她耳畔回旋，话语温和，却让慕玖微微皱起眉头，隐有不安。
她甚至能想象出顾云皓此时毫无波澜的面庞与业火腾烧却又淬满寒气的双眸，让他整个人如同从人间走到了地府，阴郁而冷漠。
慕玖侧过头想要看他，顾云皓却已先一步转开身：“我去引开他们，你带着孩子们先回村里。”
“可是你的伤……”他抬步准备离开时，慕玖伸手嵌住了他的手腕，用力之大连她自己都未察觉。
顾云皓停下动作，没有挣扎，他只是微微低头侧身，安抚地拍了两下慕玖拽着他的手：“已经无碍了。”
“万不可逞强。”慕玖将信将疑，可当下情况也不容她再细思犹豫，只好放开他，道，“我在村里等你。”
“嗯。”顾云皓身形消失在视野，徒留这一音节应语，落入慕玖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