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荷!”
松文御剑飞至身前一跃而下,乌金随即调转剑头,空中一划,自行窜入剑鞘。枯荷顿住脚步,盯着眼前之人,他挑起眉头叉起腰,张口就抱怨道:“怎么才来?”
此时枯荷眼瞳泛金,不是动了怒,就是使了怨气。但松文知道枯荷尚未完全掌控怨气,不会轻易使用,所以他多半是动了怒。
虽心有担忧,松文也不知说什么,只能无奈道:“你知道的,我御剑一向追不过你,何况,世离谷有结界,我进不来。”
枯荷指着上空,又道:“不是给你留了洞吗?”
松文道:“但...你事先没说,我也没料到,你直接就进来了。”
“我...” 枯荷一时语塞,又不服气,想了片刻,反驳道:“你明知我没有敲门的习惯!”
“我是知道。” 松文点头,一板一眼地道:“我在村前村后寻了许久,才发现,你开的洞不在路上。”
“我...!” 枯荷再次语塞,但他还是不服气,又想了片刻,继续反驳道:“你明知道,我不仅不敲门,也从不走正门,只爱翻窗!”
只不过这次他翻的,是“天窗”。
“我也知道。” 松文又点点头,一丝不苟地继续道:“想起这点后,我就立刻去了结界顶部,但适才积云翻滚,雷电交织,我无法近身...”
这下,枯荷是彻底无法反驳了,他晃了两下拳头,忽然想起什么,挥臂指向般若所在的方向,撇嘴道:“那就是她的错!”
“谁?”
松文顺着他所指方向望去,只见一个泪眼汪汪的姑娘已然站在了身前,对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激动地发抖。
须臾,松文认出了这小姑娘,并唤出了她的名字。
“般若,你长大了。”
望着自己日思夜想了整整两年的人,般若终于忍不住,扑到了松文怀里。
“江粼哥哥...你没事...呜呜...我以为...我以为你废了...”
“废了?”
松文有些莫名其妙,他看了一眼枯荷,枯荷也回了自己一眼,事不关己地道:“不关我事。”
般若个头很小,埋在松文怀里,脑袋还不到对方胸口,她哭着鼻子,扬起脑袋,委屈地道:“你为什么把彼岸...给那个坏人...他欺负我,他说他把你打残了...吓死我了...呜呜...”
于是松文又望了枯荷一眼,他微微抬了眉头,似是无声地道:“还不关你事?”
枯荷耸了耸肩,脑袋一撇,再次否认地道:“就不关我事。”
般若还在哭,松文有些无措,他摸了摸对方的脑袋,努力思考安慰的话语,半晌,他道:“他的话不能信,我很好,没受伤。”
枯荷张大了嘴,瞪大了眼,摊开了手,对松文道:“你说什么呢?”
“嗯,他就是个骗子。” 般若终于露了笑容,把松文抱得更紧了,“江粼哥哥,我好想你。”
枯荷一听,差点没把白眼翻到天上去,他气恼地转过身子,不悦地道:“不打扰你俩感人的重逢了。”
“慢着...” 松文扭头,意欲拦住枯荷,可又被般若抱得动弹不得,只能喊道:“你去哪?”
找了枯荷整整三天,这好不容易才碰了头,松文可不想又走散了。
“帮你的小情人擦屁股去。”
抛下这句话后,枯荷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先是去坍塌的草屋前,支起结实的冰柱,救出受困的农夫。然后又去池塘边,御水将不幸电死的鱼鸭尽数送上岸,顺带捞起沉在水底的杂物。接着,他御剑飞上天空,修补好结界破洞,以安抚村民恐慌的心。最后,他来到被炸出坑的泥道前,御风将四溅的泥沙挪回原处,一点一点地把土坑都给填了。
艰难地把泥路修平整后,枯荷才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事怎么不找你们家大郎?我又不擅岩系法术。”
村民们齐声哄骗道:“风系也凑活,凑活!”
再后来,枯荷忙活的事情已经和擦屁股没什么关系了。几位“热情”的村民硬是拉着他把整个村落仔仔细细地逛了一遍。
经过后厨时,他得帮忙给灶台生火。
经过危楼时,他得帮忙支架冰柱。
经过水果摊时,他得帮忙冰镇西瓜。
经过农家大院时,他得帮忙把刚晒的被褥蒸干。
黄昏之时,枯荷已精疲力尽,但耗尽的并非灵力,而是毫无间歇奔走一天后,他的两条腿实在迈不动了。
村民把他带到族长家时,松文与般若已在那处等候多时。三生族长名曰余甘,是一慈眉善目的妇人,她鬓发斑白,年逾花甲,精神矍铄。
“事情的经过,我已经听般若说了,你是...”
“枯荷。”
枯荷抬臂拱手,恭敬地鞠了一躬,有礼地道:“见过族长,晚辈贸然闯入世离谷,给村里的民众添麻烦了,在此向族长道歉。”
见枯荷如此举止得体,与白天那浪荡不羁、没个正经的模样截然不同,般若挑起眉,咂了一下嘴,嘀咕道:“装什么装。”
那声音虽不大,但房间就这么小,只要不是耳背,很难听不见。族长静默片刻,抬眼望了一下般若,般若脑袋一缩,便灰溜溜地低了头。
显然,最有可能耳背的老人家,也听得一清二楚。
“言重了。” 族长缓缓地道:“也多亏了你,才没让般若酿成大祸。”
“族长,” 枯荷依旧神态谦卑,温声道:“若非我贸然闯入,她也不会出手,所以,此事的确是我有错在先。”
族长笑了笑,赞许道:“你这孩子,倒是明事理。”
般若还是没忍住,不愤地抬了头,插嘴道:“奶奶,他方才挟持大郎的时候,可不是这副态度,你别被他骗了!”
族长横了一眼般若,语气稍带斥责地道:“般若!他已为你说话了,还如此胡闹!”
“我没为她说话。” 枯荷接过话,神情变得肃然,“我不应闯入是事实,但她差点酿成大祸,也是事实。”
他冷眼望着般若,继续道:“既然有强大到无法掌控的灵力,施法之前,就应再三权衡,而不是这般随心所欲。”
“我...” 般若无言以对,她望了一眼身边的松文,低声辩驳道:“是你...你骗我...说江粼哥哥因你受伤...我才...”
“啧...哪里骗你了。”
说起这事,枯荷心里又难受起来。江粼的确被他打残了,双臂被废,无法再度执剑,只能带着遗憾度过余生。但那是前世发生的事,不好解释,他也懒得解释,更不想谈及此事,所以他只能怪自己嘴贱。
于是枯荷撇开头,没好气地承认道:“罢了...是我不好,不该说胡话,刺激你。”
这突如其来的道歉,让般若措手不及。
“枯荷公子当真是大度。” 族长一脸欣慰,转头对般若道:“般若,你也道个歉。”
“不必了。” 枯荷立刻接话,道:“她对不起的不是我,是村中族民。”
般若心有内疚,委屈地撅起小嘴,一脸惭愧地低声道:“般若知错了。”
“好了,这样便算是握手言和了。” 族长慈祥地笑了,她缓缓点头,又道:“话说回来,不知枯荷公子为何探访世离谷?”
枯荷如实道:“本来,我是想借三生之力恢复自己前世记忆,后来...发生了些事...”
说到一半,他停了下来,似是不知如何一笔带过。只见般若好奇地盯着自己,族长的神情也变得聚精会神起来。
“...反正,现在我没那么执着前世记忆了,来此处...就当是散个心。”
毕竟,前世他最在意的疑问,枯荷已经得到了答案,而这个真相,也毁掉了自己与风听雨今世的情分。
“散心?” 族长稀疏的眉头稍稍挑起了些许,似是对这个回答感到意外,便追问道:“不知枯荷公子,之前又为何追寻前世记忆?”
常理而言,人是不会平白无故地想寻回前世记忆的。
枯荷为难地挠了挠头,含糊道:“族长,在下并非有意隐瞒,只是...此事一言难尽,我也不太想提。”
说这话时,松文一直盯着枯荷,神情有些惆怅。
“明白了...”
在意前世记忆之人,多半是手中拽着那跨越前世今生的因果线,剪不清,理还乱。
“是老身唐突,不该多问。只是...正如世人所言,窥探前世记忆,触犯禁忌,有违天理。所以,老身还是要多言一句,不管公子前世有何遗憾与悔恨,若今世无法弥补,就便莫再执着,让它去吧。”
“遗憾...悔恨...” 枯荷喃喃嘀咕着,视线不自觉地落在了松文身上,见松文也望着自己,他不由弯了嘴角,低声道:“并非全然无法弥补。”
闻言,松文也露出了笑意。
“谢谢族长提点,枯荷记在心里了。”
恭敬地对族长道了谢后,枯荷忽然坏笑道:“族长您放心,我来世离谷,就只是云游,除此之外呢,我家那位木头道长,多年前曾来过此处,欠了一笔桃花债,所以我顺便带他来还债。”
“...???”
松文盯着枯荷,微微睁大了眼,而他身旁的般若更是娇羞地捂住了羞红的脸。
族长看着两人,长叹一口气,道:“身为三生族人,有不得不遵守的规矩。其一,是不得随意离开结界,其二,是不得动用三生之力,其三,是不得向外人暴露三生族人身份。犯了这几点的族人,按理来说,是要被逐出世离谷的。”
松文闻言,转头望向般若,蹙眉道:“这些规矩...你不曾提过。”
般若对上松文视线,坚定地道:“我想帮江粼哥哥,就算被逐出谷,也没关系。”
“我看啊...” 枯荷撑着下巴,用一脸看戏的表情嘲讽道:“她巴不得被逐出去,好名正言顺地跟你私奔。”
松文望向枯荷,摇头叹道:“莫要胡言...”
“我准备好了!” 般若起身插话,对族长道:“这些年,我很努力地修习仙法,已经做好了出谷的准备。奶奶...因为您一直护着我,村中族民在背后说了您不少闲话。这次正好,我又闯了祸,您不妨明日就宣布,将我逐出去世离谷,给村里人一个交代。这样一来,他们就不再会闲言碎语,以后对您也会更尊敬。”
枯荷笑着一拍手,道:“看吧,还说不想私奔!”
族长凝视般若,沉默不语,但般若眼神坚定,毫不躲闪。一时间,屋里寂静无声。见气氛逐渐严肃,枯荷也明白此刻并非开玩笑的好时候,便识相地闭了嘴。
良久,族长沉声道:“你若已打定主意,我也拦不住你。出了隐世,我便无法再照顾你了。”
般若眼眶泛了红。她父母早逝,从小被族人排挤,唯独族长接纳她,对她照顾有加,她心里自然是千万个不舍得,想着想着,泪水又决了堤。
枯荷见状,默默地叹了气,暗道:“这小不点,怎么动不动就哭。”
他想打断这压抑的沉寂,便欢脱地道:“我们这才刚到,屁股还没坐稳呢,不着急离开,此事二位慢慢商量。”
“也是...” 族长一声叹息,转头对枯荷与松文道:“折腾了一天,你们快去歇息吧,客房我已吩咐人准备好了。”
夜深人静,云雾尽数散去,抬头仰望,空中的那道裂痕宛如一条落满繁星的河流,两边峭壁则是溪边小路。
习习凉风吹过,枝叶沙沙作响,好似溪流潺潺之声。
两人的住所被安排在一处僻静的院落,寝屋虽简陋,家具陈旧,却布置得井井有条,拂手一抹案桌,指尖不见一丝尘埃。
“我都不知道,你之前连村子的门都没进。” 枯荷一屁股坐上床榻,松了鞋履,两脚一蹬,把鞋踹飞到了角落,他惬意地舒展着四肢,对身旁的松文道:“整整一年,你都睡哪儿?”
“村口,梅花树下,简单搭了座木棚。”
松文淡淡回答着,卸下身上佩剑,抬头望向枯荷,道:“你今天可有受伤?”
“我这么厉害,谁能伤我?”
枯荷心不在焉地吹嘘着,发现一身的泥都沾到了床上,便又连忙站起,脱去外衣,随手扔在了地上。
松文走到身边,指了指他的左手,道:“手,看一看。”
枯荷低头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