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玉也明白自己的问题很愚蠢,可她从没杀过人,她没办法干脆利落地了结他的性命。
“你……你说话啊!”阿玉明明在质问他,可自己却浑身颤抖。
“我娘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她从来没做过一件坏事,从来没伤害过任何一个人!”
黑衣人闷声道:“你杀了我吧。”
“我当然要杀你!我要为阿娘报仇!”阿玉举起手中的剑用力朝他刺去。
锋利的剑刃贯穿了那人的肩膀,黑衣人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鲜血瞬间涌出,不多时在地上汇聚成汪洋。
这一下用尽了阿玉所有的力气,她面色苍白,脊背发冷,蓦地朝后倒去。
萧珩扶住她,朝甬道外面喊了一声:“卫昶。”
卫昶立刻跑下来。
“给他一个痛快。”
“是!”卫昶拔刀直接刺进他的心脏,那黑衣人瞬间便不动了。
萧珩低声嘱咐:“告诉仲怀的人,把他拖出去埋了。”说完后他反手抱起阿玉出了诏狱。
马车上。
萧珩看着昏迷不醒的阿玉,神色阴沉。
忽然,他伸出一只手掐住了她的脖子,手中的人很快无意识的挣扎起来。
他渐渐收拢五指,阿玉的呼吸越来越弱,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痛苦。
就在他快要掐死她的那一刻,阿玉猛然睁开双眼将萧珩扑倒在车壁上!
还未等他回神,她已经压在他的身上,一口咬住了他的脖子!
尖利的牙齿刺破皮肤,萧珩闷哼一声试图推开她,可身上的人却死不松口。
萧珩没有想到她会突然反击,一时怔忡,手也下意识松开了她。
阿玉此时此刻心跳得厉害,她在昏迷中濒临死亡,强烈的求生欲让她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反击,可现在,她简直怕死了。
滚烫的泪水不断落下来滴在萧珩脖子里,她满嘴的鲜血却仍旧没有松口。
萧珩无奈地叹息了一声:“你哭什么?”
阿玉颤了一下,慢慢松口,小声啜泣:“我以为你要杀我……”
她边哭边小心翼翼地用袖子擦萧珩脖子里的血和泪。
“看来你是真的很想活。”他推开她,说:“我不杀你。”
阿玉抹泪:“真的?”
“你想活我便让你活,我倒要看看在这乱世纷争里你能怎么活下去。”
阿玉听不懂他的话,活就是活着啊,穿衣吃饭,嫁人生子,她心里如此想着,嘴上没有吭声,她慢慢地挪到马车角落里尽量降低存在感。
另一面,卫昶趁着夜色命人将黑衣人的尸体扔在了推车上。
薛仲怀在一旁叨叨:“我让你家郎主单独私审他本就是不合规矩的,你回去了可得向萧容瑛给我要两坛好酒啊。”
卫昶:“大人,您前两天不是刚从我家郎主那里搬走了两坛桑落酒吗?”
薛仲怀低吼:“才两坛哪里够?!我要好多好多坛!”
“那我可不敢,您还是亲自去向我家郎主讨吧。”
“嘿!你这个怂货!我不和你闲扯了!门外还有几位大人等着三司会审这帮黑衣人呢!”
*
马车在萧府门前停下。
阿玉一个人走回柴房靠着墙壁坐下,脑海里还是她挥着剑刺向黑衣人的画面。
利刃没入皮肤,切割皮肉以及骨头的轻响,那一瞬的感觉太过清晰,还有地上的鲜血,那么多,那么红,触目惊心,令人作呕!
她胃里一阵翻涌,连忙跑到水池边吐干净后又把双手反反复复在水里清洗,直到手都被搓破皮这才回柴房重新躺下。
萧珩没有下车,他进宫处理完剩余的案宗这才跟卫昶一起回来。
“我要沐浴,你先去准备。”萧珩道。
卫昶得了令便离开了。
萧珩独自穿过长廊往后院走去,刚走到拱门前一个人影突然站了起来。
他脚步微顿,问道:“谁?”
“是我,哥哥。”
阿玉从黑暗里走出来,月光下她脸色惨白,面对萧珩只垂着头,双手背在身后一言不发。
“怎么了?”
双手在背后胡乱缠绞了一会儿,她忽地抬头,鼓足勇气道:“哥哥,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萧珩点头。
“你是怎么找出杀害我阿娘的凶手的?”
萧珩似乎早猜到她会问,故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陈述:“这次一共抓捕黑衣人一百零三人,起初每一个都严刑拷问,可没有一个人承认,后来我说谁承认杀了你的阿娘我便赏他的家人黄金百两,可若是有人说谎我便让他全家生不如死。”
那句“全家生不如死”他说得云淡风轻,可阿玉的心情一时却更加复杂。
沉默半晌后,她才接着问:“他杀了我阿娘,可他是奉命行事,他愿意自己死给家人争取好的生活,或许我该怪那个指使他杀人的人?可那个人也和我阿娘无冤无仇,那他为什么要杀人?我想不明白,不只是他,这个世上好像无时不刻都在杀人,衣着华丽的人心情不好就会杀人,穷人为了抢东西吃也会杀人,甚至为了一块馒头杀人,饥荒的时候更是人吃人?!”
阿玉越说越激动,连身子也在颤抖,她霍然抬起头,一双眼睛盈满了泪水和疑惑:“哥哥,我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她的问题令他感到讶异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于是他问:“那你后悔杀他吗?”
“不后悔!他杀了我阿娘就该偿命!我,我只是想不明白,我不想杀人可……可我阿娘也不该死啊?”
“那你觉得这是因为什么?”
阿玉颦眉,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轻声道:“因为不得已?因为战乱?!”
萧珩点头:“不错,你已经想得很深了。”
“很深是什么意思?那我说得对还是不对?”
萧珩径直掠过她朝后院走去,阿玉连忙回头。
他的声音远远传来,似真似幻:“对也不对,这个问题没有确切的答案。”
“那是什么意思?”阿玉不能进后院,她向前奔了两步后停下看着萧珩的身影。
“意思就是晚上睡个好觉,过两日我送你离开。”
阿玉怔怔看着他越走越远,直到没入黑暗里。
*
第二日,萧府西馆。
“三司会审的结果出来了,彭城王造反证据确凿,这下陈皇后……啊呸,太后有理由削他的爵位了。”薛仲怀边撸猫边说。
萧珩:“那些黑衣人呢?”
“太后的意思是全部杀掉。”
萧珩颦眉:“那你呢,你也这么觉得?”
薛仲怀将猫放在石桌上,轻轻咳了两声:“嘿!说实话那一百零三个人有一大半是刀疤临时抓难民充数来寻找小殿下的,糊里糊涂就跟着杀了人。”
团子双脚刚一落地就朝着萧珩“喵呜~”踱了过去,薛仲怀见状一把拉住它的后腿拽到胳膊底下压住,这才接着说道:“要我说,这些难民罪不至死,他们很多人是被刀疤胁迫来的。”
萧珩闻言没有作声。
薛仲怀也自觉棘手只顾闷头喝酒。
半晌后。
一道声音响起,闷闷的,不带任何情绪。
“彭城王的人一律处死,难民全部抓起来关押,有悔悟之心的刑满释放,没有悔悟之心的那便关到死。”
薛仲怀眼睛亮了亮随即又迅速暗淡:“你这主意不错,可太后那边……”
萧珩道:“上奏表。”
“我看行!只不过于大人肯定又要和你对着干了,他一向看你不顺眼。”
萧珩笑了笑:“无妨。”
薛仲怀叹了一声:“只是咱们的小陛下可是辛苦了,太后把持朝政他除了听从什么也做不了,听说太后还把宋怀清那个死太监放在他身边贴身伺候,这不就是监视嘛!哎!”
萧珩听了后面无表情,只举起手中的酒杯,薛仲怀顿时开怀,大声道:“去去去!想那么多干嘛!今朝有酒今朝醉!干干干!”
*
两人的奏表递交上去后一直没有回信,就在薛仲怀担心于忠带头反驳时破天荒得到了于忠的附议,他也觉得难民罪不至死,应当量刑而判,朝中意见相统,太后无法只得同意。
最终的结果便是彭城王削爵囚禁于岭南,亲系党羽诛杀,其他人量刑而判,这件事解决完后本以为能太平一段时间,可没成想瘟疫爆发了。
皇城外面瘟疫肆虐,大量百姓死亡,一时人心惶惶。
下朝后。
薛仲怀和萧珩两人并肩而行。
“好不容易过两天太平日子,这又开始了,真是不让人消停!”
萧珩道:“大洪过后必有大疫。”
薛仲怀挠挠头,问:“对了,那个小丫头呢?你打算怎么处理?”
“我打算把她送到景明寺。”
“景明寺?!景明寺可不收留难民。”
“我知道,生逢乱世做个比丘尼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况且她的心愿也是找一个能吃饱穿暖的地方,我这也算信守诺言。”
“比丘尼?!那不就是出家吗?!人家才几岁,还没踏进红尘呢你就让她看破红尘,我说萧容瑛你自己愿意清心寡欲当不剃头的和尚也不要拉上人家小姑娘吧?!我看她长得挺喜人的,让她留在你那里给你研研墨洗洗衣服也是好的啊?”
“哎哎!别走啊!”
萧珩恍若未闻径直走了。
回到萧府后,阿玉正在帮刘伯洗菜。
萧珩把她叫出来,开门见山道:“你可愿意去景明寺?”
阿玉愣了愣,问道:“哥哥,你这是准备送我走了吗?”
“是。”
尽管他一早就说过会送她离开,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阿玉心里却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有轻松也有不舍,她习惯了住在柴房,习惯了帮刘伯做事,习惯了晚上盯着天上的星星思念家人。
可是,这里终究不是她该待的地方。
想到这里她坚定地点了点头,说:“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