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峡一战,联军大破贼势,击杀九龙岛的先锋精锐,生擒倭寇少统领和潜龙帮坛主,击退韩玄等人,令其龟缩岛屿不出,定关守军和问道贤居可谓是意气风发,大胜而归。
守将樊荣的旗舰在前方领航,雁妃晚和雾绡姬同船。宝船一出龙门峡,驶入鹿河之后,镜花就来向玲珑辞行。
既然已经逃出潜龙帮的掌控,鹿河茫茫而广袤,雾绡想在这里和她们分道扬镳。
玲珑道:“定关就在不远,那里都是精锐之师,韩玄和水月如今疲敝,姐姐又有何惧?”
雾绡姬摇首神伤道:“我率众反叛,虽为自保,行同欺师灭祖,早已无颜再见师尊,怎能反入正道,同门相残?素来江湖和朝廷两立,纵非势如水火,我等也不愿牵涉其中,身不由己。问道贤居和虎台关系甚深,而巫山与东瀛之流勾连,我也是巫山弟子,若是真到虎台,又该如何自处?”
大义灭亲,说来容易,但十余年的师徒情分恩重如山,怎么能一朝反叛,恩断义绝?
雁妃晚心知她的难处,望着茫茫江水,叹道:“姐姐这是想要退隐江湖,从此不问世事?”
雾绡姬面露羞惭,道:“玲珑剔透,百巧千机。现在江湖风云变幻,暗流涌动。难道,这天下大势若何,你还看不到端倪吗?”
雁妃晚眉眼微垂,星眸黯淡,道:“内藏国贼,外有强虏,朝堂暗弱,大齐外强中干,恐怕式微之日已在不远。”
“韩玄和那些倭寇为什么敢在现在勾结谋逆?他们也看出现在是乱世到来的前夕,”雾绡姬道,“我人微力孤,不敢妄扶大厦,力挽狂澜,就只能明哲保身,未雨绸缪了。”
雁妃晚深以为然,道:“人自有志,不可强求。能像姐姐这样逍遥世外也未尝不可。但愿你我重逢之日,就是天下宁定,海晏河清之时。”
雾绡姬见她笑颜明媚清朗,不禁莞尔,说道:“玲珑妹妹曾在九龙岛中许我一诺,要为我们找处清净的归宿,我们既然已有退意,还请妹妹告知去处。姐姐还有一言相赠,权作临别之礼。”
玲珑笑道:“我虽非君子,却也不敢欺骗姐姐。不过这镜花临别的礼物嘛,我倒愿意洗耳恭听。”
雾绡闻言,如花笑颜渐渐收敛,远目渺渺前方,忽然问道:“玲珑以为,虎台的徐敬帘如何?”
雁妃晚微异,略微思索,道:“其人统帅三军,号称东南铁壁,肱股之臣,深得百姓爱戴,将士拥护,实是忠臣良将,国之栋梁。”
雾绡姬轻笑,意味深长道:“你真如此以为?”
雁妃晚听她言外之意,似是不以为然,疑道:“未见其人,不敢妄言。但即使见到本尊,人心叵测,谁又能一眼辨出盅奸来呢?”
不会为人言所惑,不偏信片面之词,审时度势,三思而行,这就是玲珑。
雾绡姬沉默半刻,道:“那你以为皇帝如何?”
雁妃晚容色微变,面露难色,道:“妄议朝廷,还是皇帝,这可是欺君的大罪。”
镜花轻笑,不以为然道:“这里现在只有你我,权当姐妹间的闺房秘话,不妨直说。”
“哪家的姐妹会说这种私言?”
话虽如此,但雁妃晚还是说道:“我没见过他,对他的印象也不过是坊间的流言而已。那我就从这些传言中说说对他的看法吧?”
“洗耳恭听。”
“我以为,皇帝有治世之才,却无治国之心。视民如草,御官为奴,虽非亡国之主,实为弃囯之君……”
这样的评价,可以说是大逆不道,罪诛九族的了。
“皇帝表面上似乎沉湎声色,仿佛无心朝政,但观其治政衡权,雷厉风行,实阴重难测,极有权谋。”
雾绡微微颔首,言道:“皇帝极擅长御下之术,使各方互相制衡,绝不使一人一党独揽朝政,古来君王御臣,不过如此。”
雁妃晚眸光微沉,“然治国者当在理政安民,皇帝如此崇信权术,刚愎自用,好大喜功,绝非百姓之福。就是他放任朝堂明争暗斗,纵容官吏横征暴敛,如今天下的乱势,其罪首在君王。因此,我说他虽非暴君昏君,却是弃国之君。”
说着,玲珑转向镜花哂笑道:“此言大逆不道,不知姐姐忽然说起这个,有什么深意?”
雾绡姬没回答她的问题,接着问道:“你可知,自懿贞皇后薨逝,后位空悬久矣,皇帝虽然册有四大贵妃,却迟迟没有再立新后。”
雁妃晚心中了然,笑道:“此举看似深情怀故,实则这后位又是一件可以利用的权柄。这其中大有文章,皇帝必然能从中左右逢源,立于不败之地。”
“没错,我说过,皇帝极擅御下之术,甚至已经到痴迷妄信的地步。”
“但我还是没想明白,姐姐为何要说起这个?天家的事,离我们好像还很远。”
雾绡姬道:“当今后宫之中,四大贵妃的来历,妹妹你知道吗?”
玲珑道:“深宫内苑之事,我怎么知道?”
雾绡姬对此却是如数家珍,“这第一位贤妃,是当朝左相陆承之女,陆相爷权倾朝野,位极人臣;第二位惠妃,是虎台统帅徐敬帘的胞妹,徐帅镇守东南,定国安邦;第三位的庄妃,她的兄长乃是京城羽林军统领李世异,总括禁军,卫守宫廷;而这第四位的淑妃……”
说到这里,雾绡姬稍微停顿,显然这重点就在这第四位的淑妃,她道:“田九秋出身江南豪族,其兄就是映苏的巨商田柴。此人手眼通天,富可敌国,江南各大商会都唯他马首是瞻。”
雁妃晚刚在丹青仙那里听过田柴的大名,没想到现在雾绡也提起他来。她略微思考,就猜道:“皇帝这么做,正有制衡之意。这四大贵妃的门阀之中,于内有朝中主政,于外有镇边将帅。既有京都的心腹近臣,又有江南的豪门巨商,仅仅是空出一个后位,就能让他们明争暗斗,形成互相牵制之势,皇帝还能从中斡旋,占尽好处。”
雾绡姬微微颔首,也认同她道:“你说的没错,纵不能尽知其心想来也不远矣。”
雁妃晚道:“三年前,田国舅因涉嫌谋反获罪,三族被夷,这件事轰动朝野,不仅牵扯到朝中某些大臣,就连江南的许多名门望族也因此获罪株连。那位淑妃也被打入冷宫,姐姐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件事?难道,你知道其中的内情?”
其实,就算镜花了解到这种程度,也足够让她感到惊讶的。
雾绡道:“传闻田柴和东阳王府暗中过从甚密。田府门客众多,又兼财雄势大,皇帝多疑,又有德宗时的‘七王之乱’,最忌藩王和权贵外戚往来,故满门诛之,以儆效尤。”
雁妃晚心中感到一阵寒意,不禁唏嘘。最是无情帝王家,果真如此。一旦涉及皇权帝位,父子反目,兄弟阋墙也在所不惜,何况是区区妃嫔的外戚?
“姐姐和我说这些,总不是想说些宫闱秘事,朝堂的明争暗斗吧?”
雾绡姬道:“我想说的是,淑妃获罪发落冷宫,四妃之位空缺其一,皇帝原拟纳秦照颜入宫……”
“秦照颜?”
雁妃晚失声道:“北地秦军?夜罗刹秦照颜?”
雾绡姬颔首,“是,北境秦军统帅是燮国公。他镇守北方十四城三十年,现今年事已高,边境城防的重任就交由燮国公的独子秦渊代掌。秦渊无子,唯有一女,名叫照颜。皇帝此举,当然是想要将北境秦家的玄军彻底纳入掌中。”
雾绡姬不无惋惜的叹道:“奈何天有不测风云,三年前秦帅在北地的青牛关外遇袭,最终力战而亡。边境失帅,秦府遗孤,再召秦照颜进宫已无意义,皇帝这才降旨恩典,让秦照颜留在北境奉养亲老。”
雁妃晚接着她的话说,“秦小将军虽为女郎,但弓马娴熟,勇冠三军,且极擅排兵布阵,精通武略文韬。她代父领军,镇守边关十四城,屡挫强敌,是当今公认的巾帼英雄。”
雁妃晚说到秦照颜时,语气不无敬意。
“但是,雾绡姐姐说起此事,又是什么用意?”
镜花道:“当然有深意。秦照颜既然没能进宫,那后来成为第四位贵妃的又是谁,你知道吗?”
雁妃晚神情凝重起来,她道:“坊间早有传言,皇帝的第四位贵妃是丽妃。据说这个女人来历成谜,姓氏不详,但是极其美艳。现在都说她是祸国的妖女,欺君的妖妃。”
雾绡道:“我要告诉你的是,这女人名叫藻翘,是皇帝东巡时带回宫的女人,除去藻翘这个名字外,她的生辰八字,父母籍贯和出身门第,一概无人知晓。”她看着雁妃晚,神情严肃道:“但是就是这样的女人,让皇帝神魂颠倒,欲罢不能,轻而易举就取得丽妃的封号,还将后宫三千宠爱集于一身,蛊惑君王,远贤亲侫,隐隐有祸国妖姬之名。”
雁妃晚越听越是心惊,“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观其情,听其言,她心思怎样聪慧灵动?两相联系,一个可怕的念头立刻在她脑海浮现,当时让她肌骨生寒,心惊胆战,“难道说……”
雾绡姬看着她,玉色如常,她微微颔首,说出来的话无异惊涛骇浪。
“藻翘,是巫山送到皇帝身边的人。”
“你说什么?”
纵然素来运筹帷幄,安之若素如玲珑,也被她这句话惊的骇然失色,即使她早有预感。
镜花看着她,尽量平静的说:“你该知道的,巫山的逍遥津号称世上销金窝,人间极乐土。豪绅巨富,达官贵人和巫山皆有往来,要将某个女人送进宫去,简直是易如反掌。”
雾绡姬望向天边的山光水色,目光悠远,郁郁道:“师尊原本是属意我的,我以死相抗,最终领受三十鞭刑,禁足半年才算罢休。师父她无可奈何,只能另遣她人进宫。”
“我就知道那个女人她是师父从外面带来的,听师尊曾经叫过她藻翘,至于她是什么来历,何方人氏,逍遥境中无人知晓。我还见过她,说实话,确是倾国倾城之姿。藻翘看似娴静温和,对师尊的话都言听计从,但我却在她那双艳媚的眼里看到极为阴沉的情绪,这人的城府很深。现在坊间都流传着祸国妖妃之名,也足见此女绝非良善之辈。”
雾绡姬对着雁妃晚说道:“燕雀不知鸿鹄之志,妾这只燕雀但求苟安乱世,求安身之所。玲珑是有志的鸿鹄,你虽在江湖,但我知道,你的天地绝不在此。我告诉你这件事,是想你日后若是和此人相遇,切记谨慎提防。”
雁妃晚笑容略苦,她道:“姐姐真是高看妹妹,这江湖已经波谲云诡,汹涌险恶,我哪里还想陷进这天下的乱局之中?”
天边云卷云舒,江湖兴风作浪,雁妃晚感慨这天下大势,她们的力量如蚍蜉撼树,是何等的微不足道。
雾绡姬不以为然,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为什么告诉你这些,以玲珑的智慧,难道还猜不出来吗?你们如果继续追查潜龙帮和巫山,继续在这江湖里搅弄风云,最终就必定会遇到那个人……”
雁妃晚神情凝重,她道:“七星顶的邪道七宗。龙图山庄时的七杀阁和南疆的九族九部,宁西逐花宫勾结西域真理教阴图不轨。而现在,江津潜龙帮和巫山逍遥津联盟倭寇欲图东南,这其中的势力纵横交错,诡计勾结连环……背后必定有人在操纵着这些阴谋……这世间能驱使邪道十三门的人……”
雁妃晚星眸沉沉如霜,呼吸缓沉。
“就只有那位……”
“邪道之主,九幽秘海的主人,四绝之一的暗尊——元无真……”
雾绡姬证实她的猜测,“能让从来肆行无忌,横绝江湖的邪道十三门也唯命是从的人,除暗尊以外,不作他人之想。”
雁妃晚紧皱着眉道:“元无真到底想要做什么?以他的本事,在邪道之中呼风唤雨,做江湖暗地里的君王,难道还不满足吗?为什么还要勾结四方异国进犯中原?难道,邪道至尊的地位还远远不能满足他的野心。他想要列土封疆,称霸整个天下吗?他也想染指皇帝的宝座?”
雾绡姬道:“没有人知道传说中的秘海在哪里,也没有人知道九幽的位置?那位被奉为邪道之主的暗尊,更是神秘莫测,无影无踪。我虽从未见过本尊,但暗尊的威名,在邪道之中,无人敢不从,就算是师父,也只能听命行事,任他驱策。”
也只有他,能让潜龙帮和巫山既往不咎,通力合作。
一言道出,沉默良久。
镜花向玲珑情真意切的告别,道:“言尽于此,妹妹务必小心。纵然剑心的武功卓绝当世,你的智计世间无双,但还是要万分谨慎,不能疏忽大意。需知你们目前所见的,不过是灾难将至的前夕而已。他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