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给牢房里这人递上纸笔,那人就抓起来奋笔急书,把他们来此的目的,何人指使,吐了个干净。
这人是凌山从军中带出来的,因为功夫不错,算是他的心腹之一。可惜凌山心思深沉,他知道的也不多,最后除了今夜换尸一事,也就添了几件他平时借着凌山的名头干的些腌臢事。
沈弥一字字的看完,只觉得让此人一死了之都算是痛快。她用食指戳在这人已经发红的眉心,就见他身子开始发抖,直直地倒了下去。
“这可是你自己招的,一字一句都给我记好咯。
一会儿换身干净衣服随我入宫,见到陛下该怎么说不用我再教你。
你只需知道,但凭你干的其他事,你就还会落在我手里。凌山自己的事都顾不过来,更保不下你。
你好好掂量。”
沈弥走出厂狱大门时天边已翻上鱼肚白,应会是个好天气。
她换了一身绛红描金飞鱼服,却没有骑马,将那人拉着和她共乘一辆马车,赶往宫中去。
武安帝称病,今日没有早朝。沈弥在宫门口等了好一会儿,才有小内侍来迎她进去。
小内侍没有迎她去见武安帝,反倒是把她安置在了内阁直房。沈弥也是随遇而安的性子,见再没有旁人,便抓了果盘里的一把瓜子嗑了起来。
直到沈弥把几案上的瓜果都消灭了个干净,那边才有几人姗姗来迟。原来是内阁首辅张阁老还有刑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陈春。
看清来人,沈弥赶忙站起来,恭恭敬敬地给各位大人行礼问安。这礼行到一半才发现不对劲儿,怎么还有个没穿官袍的敢缀在两位大人身后?
“沈大人应该是见过的,这是犬子张拙。
听说昨日你们还去了王记吃酒?老夫可是那儿的常客。
下次沈大人再去,可别忘也喊上我。”
张荣恩见沈弥看着张拙愣神,便出言调侃她两句,果然见她又挠着脑袋傻笑,这才心满意足。
“父亲这话说的,您要是在,孩儿怕是不敢带着沈大人去了。”
张拙一脸好笑的看着沈弥装出来的傻样儿,摇摇头算是帮她解了围。
“这张小公子刚回京,就与沈大人如此熟络,看来我们真是老咯,比不过你们年轻人志同道合。”
陈春看他们说的热闹,瞥了一眼张荣恩的脸色,也笑着插了一句。
“哎哟我的陈大人,哪能忘了您。
我小儿嘴馋,就爱喝些果酒。
但您最爱的九宫松针,我可是专门派人跑了趟西南,巴巴地给您备好。
就等着您哪日有空,我好上门请您品鉴品鉴。
今日……”
沈弥正准备掏一把瓜子放进陈大人手上,却发现果盘里的小食稀稀拉拉的只剩下那么几粒。她赶忙招手唤来一个小内侍,往他怀里塞了一个小金锞子,让他备些上好的点心瓜果,抓紧送来。
陈春也是没想到,他只是随口一说,沈大人却是把他平日的喜好摸了个清,语气不免更加客气。
“老夫可听说这九宫松针酒里是有百年黄精,滋精养血,益气生精。
那程家的宝贝疙瘩少时不懂事,偷喝了一盏,补得直流鼻血。
还得是老陈你能享这福气。”
这时小内侍已经把茶水点心端了上来,沈弥听见这话,赶紧也端了一盏茶捧到张阁老手里。
“老大人可饶了我吧,我今日回去就把您那份亲自送去,可别叫您说我是个不懂事的。
谁不知道进过内书堂的都要喊您一声恩师,只怕我这一介奴才,也不敢叫您认也不是?”
这边几人说的热络,那边曹安一行人也到了。还不等沈弥有所动作,曹安已经热络地喊了起来。
“几位老大人来的可早啊,都怪我身边的奴才没几个得用的,怎好叫大人们等。
哟,小沈大人最近可是难得一见,这都多久没见你进宫,怎的不巧今日在这儿遇到了。”
曹安先声夺人,一上来就给沈弥来了个下马威。沈弥也是堆着一脸笑,只作没听见,看着跟在曹安身后缓步而来的凌山一脸阴鸷。
她昨天派杨伏去跟凌山,宫门下钥时他和曹安才从宫里出来,紧接着就去了钟霞山邢婉儿之墓直等到后半夜,人才回府。
他自然是等不到这边人把邢婉儿尸首偷回去,可武安帝居然把他们安排在一处等着接见也是沈弥没想到的。
刚刚曹安话里有话,在两位大人面前说自己身边没有得用的。谁都知道,内书堂一般都是由几位内阁大人选派翰林学士去授课,甚至还有亲授的先例。就如冯云云当年就是沾着张首辅的光,加上冯栾的提拔,才得了武安帝亲眼,如今在御前伺候。
虽然曹安表面上得了内书堂选拔的差事,可这内书堂授课还牢牢握在和冯党交好的内阁手里。
按照往常,曹安是万万不敢在阁老面前阴阳怪气,不知道是不是这两日被武安帝避而不见气昏了头,现在竟也敢这样出言不逊。
果然,沈弥还没来得及回话,那边张荣恩已经清了清嗓子开了口。
“近日沈大人受了陛下恩赏,出京养病,若是带病入宫,在东宫进出,怕不是要给太子殿下过了病气,这谁担待的起?
反倒是曹督公和凌大人,这两天进宫倒是进的勤,可惜陛下被昨日御街坠棺一事起的不清。
不知今日前来,咱们还能不能见陛下一面。”
曹安说到底手握东厂也不过六七载,还是比不过浸淫官场几十年的张阁老,几句话就被堵了回去,偏偏凌山在旁边还一声不吭,只是垂着眼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见曹安被堵的说不出话来,两位内阁大人才让小内侍取了折子,就在直房看了起来。
张拙把沈弥拉到一旁,也熟络的聊些有的没的。
一时间直房里三方鼎立,形成了泾渭分明的分界线。
沈弥乐的清闲,在直房里吃吃喝喝,问起张拙今日的来意。
“家父听说陛下身体不适,我在步虚山正好学了些养生的丹方,便让人禀了陛下。
谁想今日宣了觐见,没想到正巧还能遇到沈大人。”
张拙刚说完,那边冯云云就来宣旨召见,却只点了沈弥和张拙。
今日沈弥进宫带的是阿宽和小满,刚出直房她就给小满使了个眼色,小满心领神会,找了个机会退了下去。
武安帝没有在宝华殿正殿宣召他们,却是直接去了他平日就寝的偏殿。
刚进殿沈弥就闻见一股浓浓的药味混杂着上好的安神香显得更加刺鼻,殿内只开了一扇小窗,武安帝坐在榻上,床榻四周布了帐帘,只能看到那显眼的明黄色在帐中若隐若现。
冯云云上前拉开帏帐,武安帝一只手伸了出来放在早就备好的脉枕上。
不用冯云云多说,张拙就会意走了过去,跪在塌前,替武安帝把起了脉。
沈弥按规矩问了圣安,就跪在原地,百无聊赖地看着那边的情形。
“陛下思虑过度,加上气急攻心才吐了血。
好在这一吐,倒是把胸中的淤血吐了出来,龙体并无大碍。
草民不才,医术比不得宫中太医,只得了步虚山几副养生的丹方,许是正好能缓解些许不适。
陛下可宣太医查看一番,若是得用,草民需得和太医酌情删减药量,才能对症。”
张拙不愧是张荣恩之子,一段话说的严丝合缝进退有度,既不邀功也不求赏,让人听着舒服又心生好感。
帘幔背后又传来几声轻咳,那明黄色的身影才开口。
“你就是张荣恩那老家伙的儿子?
倒是颇有乃父之风,是个好的。
你说说你想让朕赏你什么?赏你个官当当怎么样?”
“草民正准备参加今年的乡试,若能求得功名,等来年春天殿试得了名次,陛下再赏也不迟。”
“哈哈哈哈,你倒是比你老子有趣。
今年春末要开恩课,你父亲是礼部尚书,他都没有告诉你?”
“草民还没参加过乡试没有功名在身,所以只能等今年秋闱。”
“这样,一码归一码。
你殿试要是得了三甲,那是朕本就该赏你的。
你这次献药,可算大功,朕怎能有功不赏?
朕就特许你参加这次会试,你回去好好准备,可不要给张太傅丢脸。”
“谢陛下恩赏。”
沈弥在一边听着,这丹药武安帝还没吃就开始赏人,怕不是就是看在张拙有个好爹。有好爹就是好啊,凭张知白的学识稳稳地拿个三甲应该不成问题,到时候他老爹给他一运作,稳稳地进了翰林磨个一两年当个跳板,之后六部岂不是想选哪里就选哪里。
若是那年有灾,就去工部户部。要是遇上战事,去个兵部也能谋些功绩。再不成算他“倒霉”,当年风调雨顺,那也能在吏部稳扎稳打,一路青云直上。
倘若她也有个好爹?
沈弥说不定就不用当这劳什子太监,也能像张拙这样,升官发财,顺风顺水。
好爹?姜远思,沈弥很久没有想到过这个名字,甚至她连自己也有个爹这个事实也很久没有想到过了。之前在曹府同人喝酒,好像听说这人如今升任工部侍郎,四十来岁官居正三品,也可谓官运亨通,前途一片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