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有这样大的一场雨,竟然从现实蔓延到梦境,褚垣清楚地意识到这是梦境。
“殿下怎么一直看着我?”梦中的卫涂语气笃定,带着笑意的眼睛就这么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
“你......胡说八道!”褚垣后退一步,皱着脸呵斥,但这一举动,却让卫涂的进攻留有余地,他逼近一步,歪着脑袋,抬手——
“呵,”卫涂的手停止在空中轻笑一声,垂着眼盯着他的嘴唇,说道:“殿下为何要闭眼?”
褚垣倏地睁开眼,眼前是熟悉的景象,他摸着额头长舒一口气,想要起身却感觉有千斤重,低头一看,是自己养的大胖狸压住了胸口。
他将让自己做噩梦的元凶不管不顾的扔在地上,后者顺势打滚,露出柔软的肚皮。
“喵——”
褚垣想来对毛绒绒的撒娇没有办法,他起身坐在地上,伸手肉它的肚皮,狸猫舒服的咕噜声让他的内心暂时感到平静,有些昏昏欲睡,结果一闭上眼,眼前就出现那双令他极其在意的眼睛,手下一使劲,将狸猫揪得大喵一声,起身跑了。
这下可算是彻底的睡意全无。
起身披上衣服,褚垣走出内室到外室书案上,点燃烛台,坐在软席上,从身后木柜里拿出当日从中和殿死亡内侍身上搜出来的东西,
那是一块成色老旧的铜鎏金令牌,雕刻的金龙栩栩如生,拇指摩挲过铭文,“太子之宝”四个字在幽暗的烛光下显得格外碍眼。
攥着令牌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此刻敲门声响起,将短暂陷入回忆的褚垣唤醒。
“殿下,”青竹推开一道门缝,漏出半张脸,“怎么醒了?”
“如今是什么时辰?”
“丑时正一刻。”青竹走进来关上门,刚坐到褚垣对面,就觉小腿一阵刺痛,低头一看是胖狸扑过来咬他,青竹边说着便将它抱在怀中,“每次这个时候就喜欢咬我,你是不是故意的?”
他用力得摸着猫儿的脑袋,将它头皮扯得眼白都露出来大半,猫儿也不甘示弱,咬着他的小臂不松口,余光瞥见褚垣手里拿着的令牌,青竹开口问:“这令牌当真是太子的吗?”
“皇帝登基八年,其嫡子褚祥年仅十岁,尚未立储,”褚垣将令牌放在桌上,打起官腔:“你说的是哪位太子?”
“八年前葬身火海企图谋反的废太子。”青竹掰着猫的犬齿,食指捅进它嘴里迫使它松口,又将口水尽数抹在皮毛上,“我虽与那位接触甚少,但这令牌我却是没少拿。”
“殿下,太子真的死了吗?”
褚垣抬头看他一眼,点头应了一声。
“查到那内侍的身份了吗?”褚垣伸出手,将被青竹揪着后脖颈欺负的猫抱在怀里,轻柔地搔下巴。
“几年前永洲水患成了孤儿,入宫后一直是个小内侍,关系平常,”青竹手支在桌上,前倾身子去揪猫胡子,把它扯得亮牙齿,“只是今日查到些有趣的东西,正巧看你醒了要跟你说。”
“你且说。”
“那个小内侍曾经在康寿殿待过一段时间,”青竹看着褚垣手中动作一停,变本加厉的去捏猫耳朵,接着说道:“自从八年前卫皇后入主康寿殿后,那里便冷清的不像样子,毕竟是造反太子的生母,嘶!”
猫趁其不备在他虎口处留下两个眼儿,青竹抽回手边揉边说:“说不定是那内侍看着殿里没什么油水,就这令牌值钱,顺走了。”
褚垣蹙眉,眼神左右瞟了下,抿了抿嘴,开口问:“如此巧合?”
“那总不是太子冤魂索命吧?”青竹转过身,背靠书案,伸了伸腿,“你不是说他死了吗?”
“嗯......”褚垣的声音有些犹豫,“卫襄......卫皇后她过得好吗?”
“耳听为虚,”青竹抬起手掌,眼神专注研究虎口的伤口,跟蛇咬似的,悠然说道:“殿下若是关心,亲自去问候就知道了。”
身后的人不置一词,沉默地摸猫。
傍晚,邺平城下过一场雨后,天气冷了不少,卫涂带着人先一步来到西坊春满楼,太阳一落山华灯初上,楼里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卫涂领着白术跟小二上楼梯,一边低声交代事情。
“待会儿,你紧盯着罗谷桐身边的人,但凡他们与旁人有交流都要记下来派人跟着......”
楼下花台,一名乐手抱着琵琶独奏,琵琶声节奏强烈,强劲有力的手指拨挑捻弹,铮铮作响,似鸣欲泣,倏地抬手一顿,乐声瞬无,而后轻摁琴弦,拨弄出一个泛音。
楼梯上落人影匆匆,一瓣红花从天翩然翻飞落在卫涂肩头,他停下话语转头垂眸看着那片花瓣,风不知从何起,额前碎发抚挲他的脸颊,刹时脚步停驻,卫涂猛然转身,飞花坠落在地,他居高临下地巡视楼下人群。
“大人,”白术见他忽然驻足神情凝重,开口询问,“大人?”
“白术,”卫涂转过头,语速飞快后脚已经踏下下一个阶梯:“你先上去,若是殿下来了你就说我临时有事无法赴约,请他恕罪。”还没等白术回答,卫涂便迅速下楼瞬间钻进人群里。
“诶!那罗......大人呢......”白术眼见卫涂宛若游蛇穿梭在人群中,几乎瞬间消失不见,他朝实积方向看去使了个眼色,下一刻隐匿在酒桌上实积也迅速朝卫涂方向跟去。
申时三刻,春满楼天字号厢房,褚垣坐在主桌跟坐在他面前的罗谷桐大眼瞪小眼,一边儿坐着的温鞍尬笑几声开场:“这少卿大人也真是的,”说着拿起酒壶提褚垣斟满,“明明是自己约了人,怎么临了还爽约了。”
褚垣斜他一眼,一脸就你话多的表情,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酒杯叩在桌上发出声响,褚垣抬眼看着罗谷桐说道:“前几日被......缠身,虽是喝了罗校尉的升职酒,却未来得及同你道贺。”
似乎没想到褚垣记得那次宴席,罗谷桐微微张大眼睛,举起酒杯敬他,“臣惶恐,殿下赴宴就是臣的荣幸。”说罢,将酒干尽,又从温鞍手上接过酒壶,为褚垣倒酒。
“哪有什么惶恐不惶恐的,既然喝过酒了那便是朋友了。”褚垣支着脑袋,手指摸着杯沿。
“是啊罗将军,”温鞍笑盈盈地说道:“我早就同你说过,殿下为人亲切,又慧眼识珠。”
褚垣轻挑一边眉毛,略带惭愧地说道:“温大人就别往我脸上贴金了,谁不知道我便是因为与崔怀大吵一架,被陛下关在宫里反省?”
“啧,”温鞍咋舌,颇为嫌弃地说:“那是崔怀脾气差,三两句就能跟人吵起来,饶是罗将军这样的好脾气,也与他有过口舌之辩。”
“嗯?”褚垣对上罗谷桐的目光,后者饮酒的手一顿,垂眸回避,褚垣问道:“这又是因何事起口角?”
天色渐暗,卫涂追着那缕香气不知走了多远,就连实积也跟丢了,出了胡同进巷子,拐了南街入东市,卫涂神色匆匆,那缕香气总是萦绕在他鼻尖,他站在西坊前,仔细感受着香气的方向。
忽然身侧一个黑影一闪而过,来不及思考,卫涂毫不犹豫地的进了西坊,他疾步行走,摆脱一路的莺莺燕燕。
“诶,公子公子!”一位容貌艳丽的姑娘拦住了他的去路,卫涂侧身要躲,她反倒贴了上去,卫涂皱眉,这姑娘身上的脂粉味几乎要将那一缕香气掩盖。
“抱歉。”卫涂挣脱了那位姑娘的“投怀送抱”,反倒有更多姑娘涌了上来,扯他腰带的,扯他长发的,扯他袖子的,卫涂几乎是困在了那儿,还不断被推搡着进勾栏。
“公子进来听曲儿吗?渡春风如何?”
“公子你生得如此俊俏,妾身为您亲手弹一曲吧!”
“公子别走啊!”
“公子!”
“大理寺查案,闲杂人等回避!”实积的声音响起,他带着几个侍卫将姑娘们拦住,也不知是卫涂哪里吸引了她们,纤纤玉手拽着他的衣袖,饶是攥得指头通红也不肯放手。
香气越来越淡了,卫涂顾不得怜香惜玉,猛地手一甩,挣脱姑娘们的纠缠,急匆匆地向前走。
胸膛起伏剧烈,卫涂有些着急了,他边走着边四处查看,就在这时余光中,二楼有一个人影躲进了角落。
“找到你了。”卫涂扒开人群,单手撑着扶手翻上了楼梯,三步并作一步快速追赶那人影。
人影察觉到了卫涂的紧逼,跳上桌子一个蹬腿跨到了另一个勾栏,卫涂不甘落后借着栏杆,旋身翻过紧追不舍。
傍晚时分,西坊正是人多的时候,听曲儿的、喝酒的全都成了挡卫涂道儿的,人影拉过一个舞姬朝卫涂扔来,卫涂无奈的将人接住而后旋身将她放在别人怀里,嘴上还得陪一句抱歉。
卫涂真的很讨厌打不过就扔东西的,这不又不知那里扔来一个小倌儿,卫涂一弯腰借势让那小倌儿滚过他的背,而后被紧随其后的实积接过放在地上。
“要逃就好好逃,”卫涂咬着牙嘀咕,“玩什么杂耍。”
一路上人仰马翻,卫涂觉着自己跑遍了一条街,那人影忽然抓着坊间垂挂下的彩绸,接着重力荡到了房顶,轻盈地落下,转身俯视卫涂。
太阳落入青山,正是人间暗时,被彩绸翩然落下,那人头发凌乱,面容看不真切。
“啊?”卫涂刹住脚步,微愣,“这是什么杂技?”
人影没等多久,转身逃跑,实积带着人跑到卫涂前方,单膝下跪与侍卫双手交叠,大喊:“大人!”
卫涂顾不得思前想后,后退一步助跑,踩着实积的人桥,踩上了屋檐,而后滚了几圈,稳住身形后似离弦之箭朝前方人影狂奔去。
从一开始,那股香气就带领着卫涂一路来到此处,而今那人影更是有意无意的等卫涂追上来。
月下屋檐,那人影等在不远处。
“赵六七是你所杀?”卫涂驻足微喘着气,高声质问。
那人不语。
看不真切,卫涂即便借着月光也无法看清他的脸,喘息之间,还未等他做出反应,人影冷不丁的转身逃跑,顾不得思考,卫涂立马追了上去,然而不出几步,卫涂感觉脚下一空,瓦砾四溅,卫涂竟然摔进了楼里。
“啊——”尖叫声响起。
卫涂摔落在地上,不光是手臂,连胸腔都疼得难以呼吸,他一手捂着耳朵一手捂着腰向床榻上交叠的人影看去,这一看不得了了,只见一位姑娘上身不着片缕缩在男人怀里,男人领口微敞,依靠床背脸色平静地望着卫涂。
“房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