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下午,苏盐带着装修部的明灿去和舒女士汇合。
约在了桃源壹号,因为这里离南山不远,并且明灿认为在房子里实地展示装修效果更能增加签单几率。
两人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半小时,没过一会儿,舒女士也到了。
苏盐和明灿立即起身走到售楼处的大门迎接。
舒阿姨还是颜色饱满的新中式穿搭,只是发色变成了泛光的墨黑色,头顶不起眼的几缕白发也焕然一新,长度到耳垂的波波卷使得她的笑脸看起来更加慈蔼亲切。
“嗳苏经理,新年好啊!我没迟到吧?”舒女士从旋转门进来,一眼看见穿深色西装套裙的苏盐。
“舒女士新年好。”苏盐笑说,“没迟到,还早了,您把时间控制得刚刚好。”
“你叫我舒阿姨或者舒姨好了。我打车来的。本来计划坐地铁和公交过来,迦汀不让。他叫了车,直接开到家门口,我不坐也不行。”舒阿姨半是埋怨半是夸赞地同苏盐唠叨着。
苏盐表情没什么波动,脸上保持着和熙的职业笑容,将明灿介绍一番之后,便带着舒阿姨去了VIP专用会议室。
明灿走在最后,进门时她小声跟苏盐咬耳朵:“客情把握得不错,都让你改口叫姨了。”
苏盐没应声,她快步走进会议室帮舒阿姨拉开会议桌边的人体工学椅。
明灿见状也清了下嗓子,收起不职业的一面。
她在舒阿姨对面落座,将昨天加急整理出来的装修案例册子翻开,轻声放到舒阿姨面前:“舒女士,首先非常感谢您选择美诺奢装。昨天我和苏经理聊过,对您的装修偏好有了初步的了解,这是我根据您的偏好从美诺奢装的众多成功案例中挑选出的精华部分,您可以简单浏览一下……”
舒阿姨跟之前看房时一样,一听到专业术语,脸上就露出似懂非懂的懵懂表情。
她也照旧从包里拿出那个巴掌大的记录生活流水账的本子,将她觉得是重点的部分一笔一划地写下来。
并且一边写,一边很认真地提问。
幸运的是,明灿比小许有职业素养也老练得多,她不仅十分耐心地回答舒阿姨每一个问题,还将舒阿姨听不懂的专业术语换成她能理解的词汇掰开了揉碎了讲给她听。
装修方面苏盐只能算是门外汉。她积攒的那点知识只够将客户拉进美诺装修部的大门,剩下更专业的内容还是要靠懂行的人去和客户对接。
因此整场洽谈苏盐大概只能算是个吉祥物,只用保持着谦和得体的微笑坐在舒阿姨的身侧,偶尔帮她添一下茶水或者抽一张纸巾。
明灿介绍完美诺奢装的优势和相关案例后,提议同舒阿姨一道去实景房现场展示她根据舒阿姨的需求初步勾勒出的装修概念,舒阿姨却摆摆手说:“不用不用,我反正去了也不懂,等后面迦汀得空了还是和他说吧。”
“那……?”明灿有点卡壳,以为舒阿姨这是暗示今天不签合同再考虑考虑的意思。她瞟向苏盐,以眼神询问,“怎么办?”
苏盐就转向舒阿姨,笑问:“闻医生这段时间什么时候有空,合同还是等他来签吗?”
“他啊每天早出晚归把医院当家,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有空。”舒阿姨笑了,她说,“这回用不着他,我签。”
苏盐知道舒阿姨和闻迦汀的关系非比寻常保姆和雇主,但还是惊讶闻迦汀这么轻易就把几百万交到舒阿姨手里,全权由她做主。
舒阿姨接过明灿递来的黑色签字笔,她一边在装修意向书合同的指定地方写下自己的名字,一边说道:“迦汀知道我找的人是你,我们都放心你。”
苏盐微微一怔,像是有颗石子冷不丁地被扔进了心湖,湖面底下看不见的地方“咕咚咚”地冒起泡来。
她浅笑道:“谢谢您和闻医生的信任。”
事情进行得比想象中还顺利。
明灿从来没试过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和客户见第一面就能把几百万的单子拿到手。
虽然苏盐今天下午看似没怎么发言,但明灿心里清楚得很,若不是因为信任并且认定苏盐,舒阿姨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把字签了。
换言之,苏盐是签单的核心因素。
明灿甚至怀疑就算苏盐今天带来的是个装修部新人,谈判技巧一塌糊涂,舒阿姨也会看在苏盐的面子上笑眯眯地把大单送到她的手上。
明灿悄悄给苏盐发微信:神了!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苏总速度?以后如果还有这种好事,恳请苏总第一个想到我,带我装逼带我飞~~【瑞思拜】
苏盐看了眼手机屏,当着舒阿姨的面不好做小动作,因此没回。
苏盐帮舒阿姨叫了回南山的车,同明灿一起送她出去。
舒阿姨本来都已经钻进后座了,忽然“哎呀”一声,将没关严的车门重新推开,她急忙忙地从一直挎在左边小臂上的中式帆布包里拿出一个便当袋塞到苏盐手里。
“看我!差点忘了!今天上午小荷来家里让我教她做猪油糕和桂花糕,一不小心做多了。你拿去尝尝,喜欢的话,下回迦汀过来我让他再给你捎点。”
苏盐捧着装糕点的便当袋子,谢字还没说出口,舒阿姨已经利落地重新关上车门。
司机将油门一踩,出租车闪着红色尾灯快速汇入暮色下的长蛇车流中。
“桂花糕好理解,什么叫猪油糕?”明灿瞥向苏盐手里的便当袋子,一脸疑问。
“苏式糕点中的一种,微甜不腻。”苏盐吃过一回,舒阿姨不知道,那次是闻迦汀带给她的。
她将袋口敞开,从中拿出一个保鲜盒,透过透明的保鲜盒盖能看见里面红的黄的长条状的糕点。
打开盖子,立即嗅到一股婉柔的甜香,明灿食指大动,一边说着“不好吧,人家舒女士是给你的”,一边从中拈了一块起来送到嘴边。
“嗯,是不错。”明灿尝了一口,问说,“苏式糕点,所以舒女士是苏城人?”
“嗯。”苏盐将保鲜盒重新装回便当袋里,同明灿一道回售楼处的会议室拿包。
“闻医生……他是叫jia ting吧?哪两个字?也是苏城人?”明灿咬着剩下的半块糕点。
苏盐微顿,说:“伽罗的伽,水汀的汀,他是海城人。”
“你们很熟?”
苏盐偏头看向明灿。
明灿将最后一点糕点放进嘴里,两手拍了拍,“刚才舒女士自己说的,她和闻先生都很信任你。算上买房,他两单都经你手签的,不熟也说不过去。”
两人一起穿过熙攘热闹的售楼处大厅,人声喧哗似野鸦啼叫,几乎掩住了苏盐的声音:“也许吧。”
“你说什么?”明灿没听清。
苏盐笑了下,“我说,晚上请你吃饭。”
明灿两手抱臂,看着苏盐,“敢跟我抢买单,你试试。”
两人笑着回到会议室,包收拾好了干脆不急着走,一直捱到六点,各自点开美诺的内网系统拍个定位照片,打卡下班。
然后寻了家在网上很火、客单价稍贵但没贵到离谱的自助烤肉店,一口生菜包烤牛肉,再抿一口免费的精酿鲜啤,嘴唇上还沾着啤酒沫,露出一口皓齿来,大大方方、豪情万丈地祝贺对方:“恭喜签单!新年招财进宝!”
苏盐酒量不好,却放纵自己和明灿喝到尽兴。
两人结结实实在烤肉店里待满两小时,出来后犹觉不够,于是又找了家便利店买了几罐啤酒,并肩坐在高脚凳上透过面前的玻璃看向外面光怪陆离的霓虹街景。
“谢了啊,有了这单,我第一季度的KPI已经完成了。”明灿打着酒嗝同苏盐碰杯。
苏盐笑了下,莹白的酒沫从罐口溅出来沾在手背上。
她遗憾地想,可惜今晚没有雪。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苏盐无比地想念闻迦汀。
想他眉眼带笑实则清冷的样子,想他低磁含沙的嗓音,想他单手搭在方向盘上的落拓侧影,想他温存同她耳语的好情人模样……
苏盐撑着桌面站起身,拎着放在地上的包就走。
明灿被她动作吓一跳,举着啤酒罐的手顿在半空中,大着舌头问:“去哪儿?”
“见个……老熟人。”苏盐回头对明灿露齿一笑,大力拉开便利店的玻璃门。
“谢谢光临”的电子女音在身后越来越远,苏盐在北方冬夜的街道上发足狂奔。
跑着跑着才想起她根本没查过地图,鬼知道这个方向是不是通往市三院。
她笑自己傻帽,喘着粗气背靠路边的行道树拿出手机叫车。
等坐进网约车,她才拨通闻迦汀的电话。
“喂……”
“闻医生你在医院还是在南山?”
闻迦汀接电话时没看屏幕,听见那头传来一道急切而明快的女声,他微微一愣。
没来得及言语,那道女声催促道:“还是在别的什么地方?给我发个定位可以吗?只要你在海城……”
“什么事这么着急?”闻迦汀看一眼手机屏,确定是苏盐打来的。
“只是……想见你。”
在说到那三个字时,苏盐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她轻轻吸了下鼻子,耳畔“咚咚”响起自己擂鼓般的乱序心跳。
笔尖微微一顿,黑色墨迹侵染纸张,闻迦汀将手中的钢笔搁到一边,慢动作从办公桌前起身,椅子腿摩擦地面发出轻微的声响,他淡笑一下,走到窗台前开了一点窗缝。
“喝酒了?”他问。
苏盐“唔”了一声,“你怎么知道?”
闻迦汀一手拿着手机,另一手从烟盒里抖出一支烟,夹在修长手指之间,他垂眼轻轻转动着。
“想来苏总完全清醒时也说不出这样的话。”
“嗯?”苏盐没懂,也没法细究这话的深层次含义。
她被身体里的酒精及一种原始渴望催促着,急不可耐地想要见到他。
“你在哪儿?”苏盐又问了一遍,她说,“匀给我一点时间,几分钟就好。”
年轻女人的妩媚嗓音,却带着孩子气的恳请语气,苏盐自己都没意识到这是任何男人都无法抵抗的。
面前窗玻璃映出闻迦汀清淡的身影,影子的喉结轻滚一下,他说:“在医院。再有半小时下班,你把定位发我,等会过来接你——”
“不用,我现在就来。”
“你……”
听筒里传来两声嘟嘟的忙音,然后归于沉寂。
幻觉似的,那道明丽轻快的女声却犹在耳畔回响。
——“只是……想见你。”
闻迦汀无意识将手中的香烟送到唇边,轻咬一下,浅咖色的烟蒂上留下一圈很淡的齿痕。
用APP叫车时,苏盐输入的目的地就是市三院。
没用到半小时,网约车就将她送到了市三院外科楼下。
苏盐看了眼时间,离闻迦汀下班还有一会儿,她不想频繁打扰他,于是就在一楼找了个位置乖乖坐着等。
空旷的大堂只有中间亮着灯,白日里人满为患的座位等候区此刻只有她一个人。
巡视的保安见状,少不了过来询问情况,走近了又嗅到一丝淡淡的酒味,保安蹙眉道:“这位小姐,你哪里不舒服?晚间看病要去急诊楼挂号,这里是外科楼,你是不是走错了?”
苏盐连忙摆手,“我不看病,我等人。”
保安半信半疑,就问:“等什么人?”
苏盐没吭声。
虽然意识在飞速往涣散的方向奔去,但她还牢牢记着“不能给闻医生添乱”这条戒律。
“你们约在这里见面?”保安见苏盐答不出来,更觉她可疑,就说,“小姐,医院不允许无关的外来者留宿过夜,你最好配合一下——”
“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保安话未说完,斜后方忽然传来一道清冽磁性的男声。
苏盐飞快眨了下眼,转头就看见闻迦汀下了扶梯,往这侧走来。他穿单薄挺括的白衬衫、深色休闲裤,左手臂上挽着一件浅灰色羊绒大衣,面容清俊,身姿孤拔。
因为没穿白大褂,给人的感觉更像即将赴宴参加高级酒会的上流公子哥,而不是见惯生死、伤神劳形的外科医生。
苏盐微微抬手冲着来人打了下招呼,弯起的嘴角和眼尾比已经算是收敛了,但因为酒精的缘故,分明比窗外的月色还要明亮几分。
保安有些错愕,就问:“闻医生,您认识这位小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