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味”打烊之后又过了半小时,闻迦汀和苏盐才从包厢离开。
在此之前,没人敢去敲门。
离开时,苏盐微微垂着脸,黑直长发遮挡面容,身上披着闻迦汀的西装外套被他单手揽在怀里。
下楼时踩着台阶膝盖一软,被他扶着腰往上提了一下。
“瞧你这点出息。”闻迦汀哼笑一声,“看你以后还敢不敢。”
要换做以往,苏盐指定烧红了脸,咬住下唇不吭声。
今天她脸也是红的,顿了顿,却小声嘴硬地回了句,“还敢。”
闻迦汀挑眉,笑说:“经历一场述职还脱胎换骨了,看来苏总是十拿九稳了。”
刚好走出餐厅大门,温热的夜风带来海水的咸湿味,苏盐离开闻迦汀往前快走几步,张开双臂感受微风从指间穿过的温柔。
她笑着回头,风扬起她的发梢,眼眸微光点点,“是啊,脱胎换骨了,闻医生才发现啊。”
闻迦汀看着在盛夏月色中迎风小跑的人,觉得苏盐的确有些不一样了。
但具体是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
“去云栖?”闻迦汀问苏盐。
苏盐坐在副驾上低头系安全带,摇头,“麻烦送我回公寓,晚上出来时忘了给饭团加粮。”
闻迦汀转动方向盘将车滑进主干道,他笑说:“把猫寄养在云栖好了,有公寓管家每天定时定点喂养,省得你费心。”
“那怎么能一样。”苏盐说。
闻迦汀问:“怎么不一样?你要想它就过去看它。或者……”
他笑了笑,继续说,“你和它一起搬去云栖。”
苏盐一怔,转头去看闻迦汀。
闻迦汀没听见她的声音,也抽空看她一眼。
“这是什么眼神?”
苏盐笑笑,转过脸看向前面的车水马龙,“那多不方便。以后要断还要连人带猫再搬走。”
闻迦汀长指握着方向盘微微收紧,但很快又松开。
他笑看向苏盐,“你要和我断?”
嗓音一如往常的好听,语调甚至带着一丝调侃和乖张。
苏盐听出闻迦汀字句里的笃定,心里微微抽动一下,她抿了下唇,还是摇头。
但至于摇头代表不会和他断,还是现在不会和他断,她没解释。
闻迦汀微挑一下眉,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过了会,苏盐看着外面一闪而过的路牌,她说:“闻医生你走错了,这条路不是去澜山公寓的。”
“我知道。”闻迦汀单手控制方向盘,另一手从烟盒里抖出一支烟送到嘴边。
苏盐微怔,一转头看见他咬着烟的疏冷侧脸,她说:“不想送的话你可以停车把我放下,我自己打车回去。”
“想得美。”
闻迦汀咬着烟笑了下,命令苏盐,“打火机。”
苏盐从中央扶手盒里找到一只银色金属材质的打火机递给他。
车子停在路口等红绿灯,闻迦汀偏头看向苏盐手中的打火机,却不接。
“点上。”他用那双似笑非笑的寂寂桃花眼看着苏盐,嗓音暗哑。
苏盐蓦地背脊一麻,她擦动打火机砂轮,另一手护着跳跃的蓝色火焰微微探身。
闻迦汀忽然伸来一只手掌,修长指节一把将苏盐两只手腕握住,往前一拉,苏盐猛地往前一栽。
却又被闻迦汀那只手掌握住手腕控住,他看着苏盐,缓缓低下头,咬着的香烟接近火苗,无声燃烧,烟丝的味道一瞬间在两人之间弥散开。
苏盐被他那双沉黑的眼眸近距离直视着,腕骨传来他掌心的温度,心神一刹荡漾。
闻迦汀很受用她的反应,并不松开她,上半身微微朝后退,脸仰起,没让烟云往她那边直飘过去。
他睨来一眼,“还要自己打车回去?”
苏盐两手挣了一下,余光瞥见从黄转绿的交通灯,没说话,只以眼神示意闻迦汀。
闻迦汀咬着烟笑笑,这才放开她。
银色奔驰往前驶去,苏盐左手压在腹部,忽然蹙眉道:“可以在前面停一下吗?”
闻迦汀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怎么了?”
苏盐摇头,只是压着腹部表情似在忍痛。
闻迦汀将夹在左手上的烟换到右手,然后很快摁灭在置于中央扶手盒的烟灰缸里。
他转动方向盘同时踩下刹车,银色奔驰“刺啦”一声急转临停在旁边一条岔道上。
“哪里不舒——”
他倾身过来,然而话未说完,“咔哒”一声,苏盐解了安全带,推开车门,身影如灵兔闪出去。
闻迦汀条件反射地伸手,指尖擦过她挂在左肩上的帆布袋一角,但还是差了一点,苏盐双脚落地的瞬间反手阖上车门。
苏盐想也没想,撒腿就跑。
跑了十来米后,转头看一眼。
闻迦汀果然没来下车。
像他这样自持的人,要他在大街上追着一个女人跑,未免太失格调。
苏盐弯着腰喘息,笑着抬起一只胳膊朝亮着双闪的银色奔驰挥了挥手。
然后转过身,在夜色中越走越远。
闻迦汀坐在车内,目光透过前面的挡风玻璃看见苏盐的身影逐渐淡出视野。
他拿起放在中控台上的手机,单手拨号。
通了,苏盐没接。
“您拨打的用户正忙,请您稍后——”
他一下挂断。
随手将手机抛到副驾上,指尖碰到小牛皮坐垫,那上面还留有苏盐身体的余温。
他移眼朝那坐垫看去,唇角微勾,表情说不上是乖戾还是其他什么。
苏盐拦了辆出租车回澜山公寓。
上楼,卸下包、换鞋,随手摸了下蹲在门边柜上的饭团。
苏盐往里走,饭团紧贴着她的裤腿尾随,苏盐差点被绊倒。
“粮和水都是满的,你撒娇也没用。”苏盐说。
饭团不服,一直跟着,见她在沙发上坐下,纵身一跃跳到她腿上要她抱着。
苏盐靠着沙发背,一手环抱着她,一手从她脑袋顺着脊背往下捋毛,并且好声好气地同她讲道理,“你已经长到十三斤多了,猫条和冻干都节制,再胖下去连柜子都跳不上去。”
饭团眯起眼睛偏过脑袋让苏盐挠她的下巴。
苏盐一边撸猫,一边摸过手机。
看见闻迦汀打来的那通未接来电,指尖顿了顿,随即往左一划,忽略这条通知。
仰头,后脑勺抵着沙发背,双眼望着天花板上起皮的那块地方发了一会呆。
过了会,她放下饭团,拿了衣服进浴室冲澡。
出来后,一下跌进被窝,朝饭团招了招手,“过来,我们两个相依为命,姐姐抱着你睡。”
饭团还真“喵”地一声跳了上来,在她臂弯里找个了舒服的角度,团着圆滚滚的身子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苏盐拉过被子,决意什么都不想,只专心睡觉。
隔天是周日,手机除了工作,私人只有顾琳联系苏盐。
她婚前婚后完全没变,该泡吧泡吧,该飞国外飞国外,妆发、衣着也还是走斑斓热辣朋克风。
“去海边露营吃烤串啊!我来接你,一会儿就到!”电话里,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充满张扬的生命力。
“我今天不太想动,不好意思,你们去吧。”苏盐穿着卫衣裙拎着外卖站在一楼等电梯。
顾琳说:“不要你动,你只管打扮得美美地下楼,到了地方也有男人们干活,只需要面朝大海坐等开吃。”
苏盐笑说:“真不去,我外卖刚到,吃了之后想睡会。”
“这样子吗?”顾琳忽然放大音量,“迦汀哥,盐盐说不来,我请不动她!”
苏盐一怔。
她模糊听见听筒里传来闻迦汀的声音,“跟我说什么,人是你要请的……”
顾琳:“是是是,我自作主张,我多管闲事,你多清高啊!——哎你丢什么东西!霍东衍你死哪儿去了?!看着你老婆被欺负啊?!!”
电话那边热闹异常。
苏盐静静听着,面前的电梯门开了都没注意到。
后面的人见她发呆,擦着她的肩膀往前进,错身的时候还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
苏盐回神,举着手机一边走进电梯,一边跟那边的人说:“不好意思顾琳,我要进电梯了,信号可能不太好,我先挂了。”
苏盐收了线,将手机放回卫衣裙的口袋里,同时摸出楼层卡按电梯键。
电梯在五楼停靠,李荷抱着几个便当盒从外面进来,看见苏盐时立即蹙了下眉。
苏盐有些失笑。
她有时候其实挺羡慕李荷。通常来说,能随时将喜怒形于色的女孩子,都是被娇惯并且知道始终有人替她托底的。
李荷站在苏盐前面,电梯上行几楼后,她忽然转过脸来,目光将苏盐上下一扫,皱着眉头又带着一丝探究地问道:“你不去?”
苏盐刚想问去哪儿,脑袋里立马联想到顾琳刚才电话里说的海边露营。
难怪李荷在淡粉色连衣裙外面套了件同色系防晒服,羊毛卷的长发扎成便于户外的高马尾,她抱着的便当盒盖子是透明的,苏盐看见最上面那盒装的好像是金枪鱼寿司。
李荷从苏盐的表情得出答案。
她撇一下嘴,“真没意思。”
她转过脸,过了几秒,又转回来。
“我带我男朋友去的,你别误会。”
微微扬起下巴,语气乖张,维持着自己的骄傲。
苏盐微怔,然后很配合地点了下头。
“恭喜。”
李荷:“……神经。”
电梯门开,李荷直接就跟着前边的人出去了。
苏盐没提醒她还没到楼层。
回到房间,苏盐自顾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拆外卖袋。
吃完外卖,还真睡了一觉。
没定闹钟,醒来发现屋里的光线偏暗,转头看见窗外的西边天晚霞正盛。
她坐起来些,倚在床头打开手机微信。
把一些紧急的消息回复了,然后点开朋友圈。
顾琳的朋友圈很活跃,每天三到五条不等,发生活,发“野·桥”,发霍东衍,总之什么都发。
苏盐指尖往下滑动屏幕,很快就看见顾琳二十多分钟前发的海边落日九宫格,周围八张都是纯风景照,中间那张有人物入镜,苏盐点开放大了看。
照片里,西边的落日将海水晕染成粼粼粉紫色,纯白色沙滩呈弧线蜿蜒连接起远处的错落屋宇,近处三顶帐篷搭成三角形,围起中间的一堆篝火,淡橘色火焰映照着旁边三三两两或站或立的人群。
顾琳勾着霍东衍亲吻一起站在C位,两个打扮入时的女性友人一左一右站在他们身侧做出夸张羡慕的表情,旁边三五人则围着笑看,李荷和一个陌生男人也在其中,看样子这个长相文气的年轻男人就是她新交的男朋友。
稍远一点……
稍远一点的地方,闻迦汀立在逆光的帐篷旁,身边一个穿鹅黄色棒球裙配白色紧身皮肤衣的年轻女孩,女孩的马尾辫上扎一个大大的白色丝带蝴蝶结,正抬起头望着对面的男人,不知在说什么好笑的事情,被镜头照到左眼弯成了月勾。
闻迦汀在听,也或者没在听,单手夹着烟,那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微微偏离,将眼前的女孩和另一边
苏盐不错过照片上每一个人,独独找不到闻迦汀。
不死心,两指并用放大照片,连远点的路人也不放过。
然而看过每一个人的脸后,她确定闻迦汀不在照片里。
叉掉照片,然后才反应过来有人入镜,也得有人拍才行。
也许,闻迦汀是掌镜者?
苏盐思绪飘飞。
倒是有些被这些九宫格照片里的景色打动,但她并不后悔拒绝顾琳。
起来从柜子里找了把挂面,从冰箱里掏出一把要蔫不蔫的油麦菜,用托盘端着去五楼公共厨房给自己煮了碗清水面吃。
之后上楼窝在沙发里找电影看,奇怪,找来找去,最后点开的还是那部《情人》。
屋子里没开灯,电脑屏幕跃动的光影映在沙发背后的墙上和苏盐的脸上。
她单腿支起,下巴垫在膝盖上,一动不动地看着电影里的男女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