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想不到该说些什么。
苏盐对上他的眼,轻轻点了一下头。
闻迦汀轻笑出声,“怎么,苏总已经单方面把我和你,变成点头之交了?”
他穿白衬衫黑西裤,单手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香烟,虽然置身于狂欢派对,身上那股经年不变的矛盾气质却把他推到边缘,一半纵情声色,一半疏远清寂。
身侧,顾琳悄然离开,将这方咫尺空间留给他们。
苏盐也因此一下失去顾左右而言他的机会。
她静默几秒,微微提起唇角,“我以为这是我们仅有的一点默契。”
闻迦汀看着她,慢慢走近几步,近到灯光照耀,苏盐可以看清他左边鼻翼上的那颗淡褐色小痣。
苏盐捏着香槟杯稍微偏移了目光。
闻迦汀又笑了一声。
他不染纤尘的深色皮鞋鞋尖抵着苏盐脚上的桃红色玛丽珍鞋。
苏盐清晰嗅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烟味和水生馥奇香。
光影摇晃,几近迷人眼。
苏盐呼吸凝滞一秒,不自觉往后挪了几寸。
闻迦汀垂眼瞧着她,轻笑道:“就这点出息,你还提什么断?”
苏盐抿住唇,然后倔强地抬眼,迎上他的视线。
“是啊,现在就只有这点出息。以后就说不准了。”
闻迦汀目光清淡,“苏盐,你确定要逞强?”
苏盐听着他略带讥诮的语调,心想这段关系里他从来都是占尽主动权的那方。
连留人,也这么霸道,近似无情。
苏盐忽然觉得疲惫。
去他的请闻迦汀帮她出面澄清,去他的晋级,去他的美诺,去他的患得患失而终不可得!
“能逞一时是一时。”
苏盐终于把手中的香槟送到了唇边,一口饮尽。
闻迦汀蹙眉,目光从她的眉眼落到她被酒渍镀上水光的桃红色唇瓣。
下一秒,没有预兆地抬起右手,大拇指指腹压着苏盐的下唇,低下头来。
苏盐猝不及防,下意识就抬起下巴,连睫毛都在颤抖和期待。
男人线条利落的下颌擦过她的侧脸,低磁的嗓音和温热的鼻息一并扑在她的耳廓上,“所以,究竟是逞强还是欲拒还迎?”
他的指腹在她唇上用力一抹。
苏盐的下唇随之扯了一下。
样子还是狼狈起来,表情也瞬间变得难堪。
她条件反射地用力推开面前的人。
忘了两手都有东西,酒杯和权杖撞在闻迦汀的胸口,“啪嗒”掉在地上。
苏盐往后退了几步,目光由上至下扫到杯子残留的酒渍在闻迦汀的衣服上留下的痕迹、地上的杯子碎片,以及那根在动漫里拥有魔力的权杖。
可惜,现实中没人会魔法。
离得近的侍者察觉到这边的动静,赶紧过来打扫,拾起权杖的同时殷切地询问:“需要重新帮您拿一杯吗?”
“谢谢,不要了。”
苏盐与对面的人错身而过。
闻迦汀立在原地没动。
听见身后去而复返的脚步声,他眉宇间的乖戾一霎转淡,桃花眼里的揶揄几乎要溢出来。
“苏盐——”
“迦汀哥哥……”
闻迦汀转过身,一下没了声响。
阮媛走到闻迦汀跟前,看清他面上的表情,脚步不由得一下顿住。
她从小到大都是闻迦汀的跟屁虫没错,但很多时候她也挺怕闻迦汀,因为她摸不清他的情绪,比如现在她不知道好好的派对现场,闻迦汀为什么会是这个表情。
“迦汀哥哥,你怎么啦?”阮媛绽出一个笑脸,鼓起勇气问道。
闻迦汀收回视线,从兜里摸出烟盒,并不做声。
阮媛就又往前走了两步,移到他身旁,微微缩了下脖子,轻声问说:“是医院那边闻叔叔……”
“喝酒了吗?”闻迦汀低头点烟之前出声打断她。
阮媛微愣一下,赶忙摇摇头头,“没有。”
闻迦汀吸进一口烟,“正好,你来开车。”
说完,他将车钥匙抛给她。
阮媛不妨,伸手去接却没接住,钥匙掉在地上,她窘迫地弯腰去捡。
视线随之往下落,这才注意到他白衬衫和西裤上的酒渍。
她直觉这跟他今晚情绪跳崖式降至冰点有直接关系。
心里惊愕在顾琳的场子居然还有人能让闻迦汀露出这鲜为人知的一面。
阮媛想问,又不敢。
犹豫间,才发现闻迦汀已经夹着烟转身离开。
她赶紧跟上。
“诶,迦汀哥——”
李荷带着男友姗姗来迟,刚推开一楼店门进来就撞上从楼上下来的闻迦汀和阮媛。
闻迦汀面色清淡地略一点头,随即错身而过。
阮媛跟在他后面,笑着跟他们打了声招呼,“小荷姐,张先生你们好。”
“这是去哪?”李荷转过身抓紧问。
“回、回南山。”阮媛回头说一句,闪身越过快要合上的玻璃门。
“怎么了?”
见李荷站着不动,男友朝玻璃门外走远的男女看一眼,眼神不免疑惑。
李荷心里想着事,随口答道,“没什么。”
他们刚才在外面找车位停车时,李荷坐在副驾看见苏盐的车开走,两辆车擦肩而过,李荷透过车窗看见二手捷豹里苏盐似乎面色不虞。
这会儿撞见闻迦汀又是这样的表情。
由不得她多想。
李荷努了努嘴,眼里闪过一丝愉悦。
她忽然觉得阮媛也没那么碍眼了。
“你俩站在这里干什么?上去啊!”
顾琳下楼,看见李荷和男友木桩子一样站在那里,灯光又暗,还以为是有人恶作剧把店里的人形模特给搬到了那里。
李荷和男友闻声转过脸,两人脸上同时露出惊艳之色,并且后者更盛。
“吉巴罗?湖中女妖!”李荷称赞道,“这是我见过的最贴合原造型的cos。”
男友也附和道:“我看《爱死机》的时候原本还觉得女妖造型有点太过,现在才发觉是里面的演员选得不对,白辜负了造型师的苦心。”
顾琳习惯了李荷的溢美之词,没想到这位青年才俊张先生当着女友的面,对别的女人也这么不吝赞美。
“谢啦!”她笑着走下楼梯。
李荷从包里拿出给顾琳的生日礼物,一个巴掌大的包装精美的礼盒,想来应该是首饰之类的东西。
顾琳笑着接过来在手里抛了下,“今晚美酒管够!”
李荷见她一个人,就问:“东衍哥呢?怎么没跟你一块?”
“带着人在地下室搬酒。我正要下去看看。”
李荷殷勤道:“我跟你一块吧,下去的走道灯光挺暗的。”
男友也立即说:“两位美女都去了,我这个护花使者必然要随驾左右。”
顾琳笑着扫一眼两人,走在前面,“行啊,多两个帮手还不好啊。”
地下室里,霍东衍带着两个为这次派对请来的调酒师正在酒架前挑酒,旁边一个小推车,根本不需要那么多人帮忙。
李荷对酒不感兴趣,带着男友同霍东衍打过招呼后,被旁边的影音室吸引,就问顾琳能不能进去看看。
“去呗。”顾琳一手搭在霍东衍的肩上,大方地挥了下手。
李荷一进影音室就“哇”了一声,眼里满是羡慕,也有嫉妒。
她在里面逛一圈,走到摆放照片的柜子前,心想她要是也有顾琳这样的出身该多好。
这么想的同时,潜意识不免拿自己和顾琳做起了不对。
巨大的落差感陡然而生。
李荷皱起鼻子,百无聊赖地打开柜门,拿起最底下的一个贴着“渝城盛夏”标签的相册。
苏盐驾着车驶出了两条街,才发现走得太急不仅衣服没换,连原先穿去的工装也落在了“野·桥”的更衣室里。
她吸进一口气,两手握着方向盘,被拥堵的情绪左右,一度将车速提到了市区限速的上限。
回到公寓,第一时间去浴室卸妆冲澡。
抹了卸妆水的脸像一个乱糟的调色盘,镜子里的人像辨不出是喜是悲。
她心想,就这样吧。
从那年的夏天,到今年,她这个梦做得够长的了。
该结束了。
-
周三上午,美诺的内网系统没有预兆地贴出了延迟了两天的海城分公司半年度晋级名单。
苏盐不在其中。
她关掉手机屏幕上正式的晋级公告,在系统通讯录里找到人事部负责人,询问把她剔出去的理由。
就算被人举报了,但监察部两天前才刚找她谈过话,处理方案还没下来不是吗?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也是按照上面领导的意思暂时把你从名单里划掉。等监察部那边查清楚了,还你一个清白,我们这边再单独为你出一个晋级公告也是可以的。”对方敲了这段话发给苏盐。
既不把苏盐晋级的希望完全破灭,又不给予她任何最后可以成功晋级的承诺。
于是苏盐又联系柴主管。
“我们调查当中,有结果了会通知你。别着急,先安心工作。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柴主管这样回复。
苏盐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她昨晚又重新捋了一遍,那封举报函里的所列举的“罪证”,截客、抢单、利用美色谋私其实全都没有实证证明她做过。
就算对方贴出了她和闻迦汀的亲密私照,但那也只能证明他们私下关系匪浅。
说白了,苏盐和闻迦汀怎么样都是她的私生活。公司从来没有规定员工不能和客户来往过密。
问题的关键点,在于苏盐和闻迦汀是什么关系,以及苏盐到底有没有诱惑闻迦汀签单。
但是换个角度,就算苏盐和闻迦汀关系暧昧,并且苏盐就是诱使闻迦汀买房和介绍客户了又怎么样?
因为她不但没侵害公司利益,还帮公司进账增加了业绩。
苏盐把上述思考过程讲给明灿听。
明灿说:“逻辑是这样没错。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对方在没有实证的情况还是要举报你,是为什么?”
苏盐其实想过,只是不想承认当对方把举报函贴满公司电梯口时,他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搞臭苏盐的名声。
明灿又说:“没有证据说明你截客抢了别人的单,这只能说明你在业务上是清白的。你说你和闻公子怎么样属于你的隐私,可是只要闻公子不出来帮你澄清,大家只会相信举报函上的文字和照片。”
“以美色诱骗客户谋私”这几个大字就会成为大家看向苏盐时的滤镜。
绕来绕去,又回到了原点。
好像没有闻迦汀出面,这件事就过不去了。
苏盐靠在咖啡店的椅背上,表情经过一轮波动后,淡到如同一滩死水。
明灿坐在她对面,从她的表情看出一点端倪。
她不可置信,“别告诉我,你没跟闻公子提。还是说……”
“掰了。”
苏盐抬眼,语气苍白得听不出一丝多余的情绪。
明灿沉默一秒后挑了下眉,“真正的勇士。”
没说出来的是,要掰也别在这时候,把人利用完了再说也不迟。
苏盐静坐着没应声。
过了会,明灿笑说:“你还真是纯爱战神。炮友,真是这样吗?”
说到底,还是苏盐不想利用闻迦汀。
午休时间很快就要过去,明灿看了眼腕表,“我先回公司了。”
苏盐点头,她拿起面前还喝完的咖啡也站起身。
两人在商场门口分手,明灿回公司,苏盐在道边取车。
随便早了个和美诺有合作的售楼处坐了一下午。
快六点时,韩营在群里通知要开线上会。
苏盐点进会议链接。
会议流程和往常没什么区别,每个经理依次报告本区域的经营状况,并针对韩营重点关注的指标汇报达成情况及后续提高策略。
线上会大概持续了一个钟,在听到韩营说“今天就到这里,大家辛苦了。明天加油!”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