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峰看着账簿忽然一拍桌面,震得那茶壶也跟着“哐当”地摇晃起来,若非齐逍远眼疾手快给扶住了,得倒沈南初一身茶水。
沈南初在座上浅笑,等着听叶峰的后文。叶峰忙将手里的账给沈南初看。
这钱看似很多漏洞,实际上除了盐税都跟户部没有太大关系。
“宋砚池说的有依据,但是现下最大的问题是这账簿看上去没有任何问题。”
沈南初翻开泛黄的纸页,指尖停在"盐引折粮"条目上。一千七百多万两白银折成粮秣,这在灾荒年间本属正常,可户部账册与燕京库档的单位差异,恰似一道鸿沟横亘眼前。
"王大人说这八百多万两银子折成了粮食?"叶峰突然拍案而起,震得茶壶哐当摇晃。若非齐逍远眼疾手快扶住,沈南初的月白长衫怕是要溅满茶汤。
王刚强作镇定:"调令手谕俱在,有福安公公的朱批为证。"
"福安?"叶峰冷笑,"那个跟着先帝殉葬的老阉人,倒是成了你们的护身符?"他抓起账册甩向王刚,"本官倒要看看,这账本里藏着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
沈南初望着争执的两人,忽然开口:"王大人,三年前的粮价......"
"回沈大人的话,"王刚忙不迭答道,"那会儿江南丰收,一两银子可购二石粟米。"
"二石?"沈南初若有所思,"可据我所知,同年西北用兵,南方又有虫害,有些地方的粮价曾飙至五两一石。王大人如何断定,这八百多万两折的是丰年时价?"
殿内突然静得落针可闻。叶峰眯起眼,似在琢磨沈南初此举是相助还是拆台。王刚额上冷汗涔涔,正欲辩解,忽闻院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启禀大人,"一名青衣属官踉跄闯入,"大理寺急报,福安公公当年经手的盐引文案......"他压低声音,"被人纵火焚毁了。"
叶峰霍然起身,袍袖扫落砚台:"好个死无对证!"他转身盯着王刚,"本官倒要看看,你还能变出什么花样!"
沈南初望着满地狼藉,轻轻摇头:"火来得可真及时。"他的目光扫过王刚攥得发白的指节,"王大人不妨说说,这八百多万两银子折粮后,存放在哪座粮仓?"
“西跨院......。”王刚正要开口,窗外突然传来更夫惊恐的喊声:"走水了!西跨院走水了!"
一系列的巧合,让在场人的脸都变了色。
众人冲到廊下,只见西侧厢房浓烟滚滚,火舌舔舐着窗棂。齐逍远转身欲冲,却被沈南初按住:"不必了,该烧的都烧了。"
叶峰气得跺脚:"这分明是杀人灭口!"他转头瞪着王刚,"王大人还有何话说?"
王刚扑通跪地:"下官委实不知啊!这......这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沈南初望着火光中扭曲的账册,忽然轻笑:"栽赃?倒像是亡羊补牢。"他转身对叶峰拱手,"叶大人,此案牵涉甚广,不如暂且收兵?"
叶峰咬牙切齿:"沈大人这是要半途而废?"
"非也。"沈南初目光如炬,"是怕打草惊蛇。"他俯身捡起半张未燃尽的账页,"且看这墨迹,分明是新写的。"
“.........,”王刚拿帕子抹着额上的汗,说:“这粮食那么多,并没有全部放来这,运来的路上,那年扬州那边出了事,先帝念及百姓,便让扬州巡抚留下一半,好在事来去都快,扬州粮仓每年都忘里边添新换旧,先帝也没有拿回来的打算,就一直放在了扬州。”
自古以来粮食并不是一直存放不动,谷物容易变质储存不会超过两年,所以就有了新陈替换制,扬州是大运河的重要节点,又是两淮盐运地,经济繁荣,存粮或许在数万到百万之间。不过扬州官仓总容量九十五万石,就不知道粮食有没有在私仓里。
办差大院的灯火一直亮到了天明, 都察院的人一个个算得头晕目眩, 最终把有问题的账目整理出册,递交到叶峰手中。
沈南初都看了, 叶峰转手附上奏折,呈到了萧时予案头。
内阁在宣室殿共商此事。
叶峰说:“皇上, 见微知著,由此案可以看出, 菜据贪贿已久。这些几年他把持全国赋税大权, 怕是还有许多像这样的假账。
如今国库开支吃紧,地方拖欠税银的情况也层出不穷, 留着这等人在跟前, 就是助纣为虐, 危害社稷!都察院职在督察二字,是臣的失职,如今证据确凿,臣弹劾代衍及其部署贪污受贿。”
菜据丝毫不为之所动,说:“本人还没有受审,受贿案全凭你一人之言便能下定判决?那以后还要什么三司会审?!不如就由叶大人一人拍案独断嘛!
如今大理寺要追查所呈账本是否属实,这才过去多久,人证还没有审查,你,你们就要急着定罪。我看叶大人不是想要查是谁贪污,而是想要借此机会铲除异己!”
“我若当真有罪,急什么?要判也得按规矩!按章程判!不然国之律法何存!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叶峰嘲讽道:“你个老不死的贼,你的罪还有得着查吗?你在等谁给你翻案啊!!”
林阁老林吉明出班解释,"臣无能,竟让人在眼皮子地下玩灯下黑,但户部账本确有多处疑点,是臣愧对先帝......"
"疑点?"叶峰冷笑,"也是小阁老兼管着户部和工部,又是下任首府预选,可不得想办法把自己撇干净。莫不是想借先帝之名,行党争之实?"
"你!"菜据目眦欲裂,"小阁老这些年,虽效未见著,然沥血披肝,竭忠尽智。怎么在你这老匹夫嘴里,就成了小阁老在结党营私?"
叶峰说:“主子还没表态,养的狗就开始咬人了。”
他们两人在御前吵起来,不知谁先急了眼,两个位高权重的老人竟又当堂动手打了起来,闹得萧时予心烦,将手里的折子猛摔在地上。
“够了,这不是让你们吵闹的地方,有什么冤屈该跟大理寺刑部讲,朕要的是结果,众卿明白吗。”
方知也坐着侧耳听,待萧时予发完话,稍稍点了点头。
“臣认为竟然从这个账里看不出什么名堂,便一起看看别的账本,比如够买盐引最多的盐商张旭明。”
"张旭明?"菜据皱眉,"此人不过区区盐商......"
"非也。"方知也淡笑,"三年前朝廷购粮赈灾,张旭明独供七成粮秣,一跃成为江南首富。"他转向萧时予,"陛下可还记得,当时户部拨银多少?"
萧时予沉吟道:"大约八百万两。"
"正是。"沈南初翻开手中账册,"而张旭明的粮价,却比市价高出三成。"
殿内哗然。代衍急道:"这......这是战时特例......"
"特例?"宋砚池打断他,"可户部账册记载,比他出价低着大有人在。"他忽然提高声音,"臣恳请彻查张旭明与户部的往来!"
萧时予微微颔首:"准奏。"他转向叶峰,"叶爱卿,此事交给你。"
叶峰领旨退下,经过宋砚池时,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等众人商量完才离开萧时予便泄了气,伏在案头闭眼养了会神。沈南初见了,只得先让人在偏殿准备好热水和衣食。
殿内供着暖炉,萧时予罩着松垮的狍袍就出来了,颈边余着红,人已经差不多平复了,坐在须弥塌上,用巾帕擦着脖颈上的水。
沈南初还在摆食, 见他来开口问道:“你想用宋砚池,这账可不好查。”
萧时予放下手中的糕点,“朝里重要的职位二十多年要不是没换了,要不就是亲属同乡上位,他们早就密不可分,要他们乖乖腾出位置,不闹点大事怎么行,人嘛,先用着,等有合适的人再说。”
萧时予那手帕擦了擦手,看着他,认真的说:“所以这案子必须得成。”
“钱的去向不好找。”
“没关系,这不过是附庸之物,张旭明是扬州首富,抄了家,钱不就有了。”
“这世道凭着良心不能赚那么多钱,三年前朝廷就是跟他买的粮,他也因此成为皇商。”
萧时予忽然轻笑,"明日启程去扬州,替朕钓这条大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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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青云商会
皇城的冬日,满目银装素裹。街道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天刚明,路上少有出行的人,沈南初随着马车的摇晃闭目养神,中途换了辆轿子,才到城外。
城外整齐的停着马车,沈南初上了车,随手翻看了眼出行名册,让他意外的是季辰卿竟也在册子里。
一盏茶后车子便摇起来,马车踏雪而行,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车内宽敞明亮有火炉、毯子和热茶,外边寒意刺骨,里头不着半点寒意。
“啊...嚏...”一道声音打破了沉寂的氛围。沈南初听着声音有点耳熟,便掀开帘子的一角。
齐逍远在马车侧边骑着马,冷得牙齿咯咯打颤,口鼻间呼出阵阵白气,双手冻得发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