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行知的肤色不似京城贵公子一样白皙,更偏近小麦色。他身穿文武袖,一双眸子明亮有神,目光柔和,言语有礼,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丝毫没注意上,有人畏手畏脚地走到阿日斯愣身边。萧时予今夜兴致很高,吃了不少酒,有些醉意上头,侧身问福安,“人呢!还没来吗?”
“宴会都要过半了,应该在路上了,要不咱让人去看看。”
萧时予点了头,福安跑去吩咐小太监。“人跑哪去了,这么大的小子不知道长点心,多在陛下跟头晃,事才没白做。”
“公公,小人也不知道,这两天都没见着人。”
福安拍了拍小太监的肩头,“那小子虽然聪慧,还是不及你乖巧,以后跟着干爹混,干爹照着你。”
“干爹那以后就请多照顾了。”
阿日斯愣看着前方有些发抖的人,眼瞳满是不悦,“他们就那么让你来的?”
沈南初进来了,在人群中快速穿梭,目光扫视每个角落,每个人。直到蒙古席位的宦官引起了他的注意,快步靠近。
宦官衣袖寒光一闪,刺向阿日斯愣的脖颈!惊变突发,那么近的距离,阿日斯愣就算身体已经反应向后退避,匕首也会划开喉咙。
所有人都惊恐变色的瞬间,沈南初已经拔出了雾霭,寒光眨眼过。下一刻,手掌落地,匕首也滑到近处蒙人的脚下。
“啊啊啊!”宦官痛苦地倒地,嘶声喊叫。
后面跟来的齐逍远隔着人群看沈南初,心想,好快的刀,几乎是眨眼间刀已出鞘,这与他之前所展示出的速度完全不同,即便换成自己,大概也要见血。
沈南初刀对向他,冷漠地问道:“拿下!”侍从去拉地上的人时,他突然嘶吼着抽搐了起来,手指死死掐住喉咙,面部青紫,随后口吐白沫。
“让开。”旁边的季辰卿反应过来,几步抢上去探他的鼻息,露出凝重之色。“他已经死了。”
华丽欢庆的宴会,顿时一片死寂。宴会死人了!还是要杀阿日斯愣的!就算沈南初及时赶来了,事也发生了。
太后先回过神,温怒问道:“今日是谁负责的巡防?又是谁安排的值班。”席间寂静,沈南初行礼,回答:“回太后,是奴才。”
太后没有发难,而是看向萧时予,群臣、番王、外国使节也看向他,等着下文。
萧时予见到沈南初提着刀进来酒边醒了大半,环顾下方,说,“诸位,还请不要乱动,朝会之上,竟有人刺杀蒙古贵客,关系重大,现暂停宴会,排查是否还有凶手混淆其中。”
“陛下不可,朝会乃是大事,这种日子怎么能随意停止。”平安侯站出来,表示不满。
旁边季闻野站出来反驳,“那安平侯的意思是,放任威胁继续潜伏,若下个目标是陛下,你可担当得起?”
“季闻野你看不贯本侯也不用不着扣高帽,情势特殊,自然是朝会继续,同时排查。”
季闻野冷睨他一眼,不再理会,向萧时予一行。“陛下大理寺卿与大理寺少卿都在,不如就交给他们吧。”
安平侯说:“大理寺恪尽职守,但此案不是大理寺一家可断的。”
齐逍远开始排查,提醒到,“诸位大人先散开,不慎挨到什么人,天降横祸便不好了,大人们也不想成为有嫌之人吧。”
沈南初注意上死者的腰牌,刻着沈思。转身要去查。
阿格一拍桌子,站起来说:“Булгалс?п, уурай。(等一下,别走)”旁边的蒙人纷纷将桌子推翻,站起来。“Ман Craig х?нийгзасварлажбайгаа。(我们要解释)”
萧时予手里的酒盏一抛,目光冷峻,厉声和道:“何人造次,朕的宴会,还轮不到尔等放肆。蒙古部族的铁骑骁勇善战,别人怕不代表朕怕。该有的解释,朕会给,但不是现在,明白吗?”
阿格还要说什么便被阿日斯愣拦下,“大燕的皇帝,再你们给我解释前,我们会等待,若是拿巧合搪塞过去,我们也不会认。”说罢带走了阿格,蒙人见他两都走了,只得跟上。
瑜亲王回忆着刚刚发生的事,笑着低语,“真是把好刀,一朝出鞘,锋芒毕露,着实令人惊叹。”
顾行知侧头问旁边的人,“刚刚那人是谁?”
“小将军远在北疆不知道,他可是陛下身边一等一的大红人,沈南初。”
顾行知发愣呢喃着他的名字,“沈.南.初.”
“小将军怎么了?”顾行知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但那笑容背后却掩藏着难以言喻的哀愁。
这哀愁瞬间闪过,随即他又恢复了平静,只是那温柔的声音中,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清冷,“没事,只是我好像醉了。”
旁边人都觉得奇怪,吃惊地说:“啊?!这.....酒应该没有北疆酒烈吧!”
顾行知点头,“确实没有,这酒香四溢,口感滑润,饮后余韵悠长,待久了便会忘了北方的冷冽。”
“这样啊,真得辛苦你们了,要是没有你们南方也不能那么温暖。”
顾行知说:“检查了,大人们,晚辈就先行一步。”那微笑之下,是他深藏心底、难以释怀的苦涩。
甘州八城隶属于北疆,是北疆的储备地。蒙人入侵那年,跟着北疆王的军队里,只有顾行知那队人没死完,晃在蒙古草原里,硬是活到季家军去支援甘州。
他带人趁机烧了蒙人的后方,协助季家军收复失地,后来的十几年里,蒙人没再进一步,旁人都说他是北疆王府最后的荣光。
他自己却不那么认为,那场战他没有赢。熟人都死了,镇北王的荣耀被蒙古铁骑踏得粉碎,自己也只是个守在原地的困兽。
天色渐暗,昏暗的灯光照在墙壁上,沈南初坐在椅子上,他怎么也没想到他查了那么多。
所有人的家底、来历,曾在二十四衙门哪个房里做过事,过去都与哪些内宦交好,和哪些大臣有来往,接触过的人都查了个遍。
唯独没想到核查错人了,凶手就那么借着别人的腰牌,从他层层防御里走进来的,不管怎么说,他都逃不开干系。
齐逍远搜查出了不该在宴内的人,他们伪装的很好,差点让他们跑了,被抓住了也不放弃,拼死抵抗,见敌不过都咬破藏在嘴里的毒药,来不及救治就死了。
现下齐逍远要与刑部及都察院有关成员逮捕宦官,今夜负责检查人手的侍卫都被撤了腰牌,与宦官一同下了狱。狱里没架火盆,只有几盏灯散发的微光。
沈南初坐在刑部尚书的下首,左右是都察院御史,大理寺卿叶峰也来了。
现在沈南初不进狱里已经是莫大的殊荣了。今年是多事之秋,自萧时予遇刺,到扬州盐引一事,再到百官宴上蒙人遇刺,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哪怕先帝在时,三法司从来没有像这样接连会审。
刑部尚书喝了口冷掉的茶,在等待传唤的空隙里没有人说话,个个面色凝重。
那个宦官为什么要刺杀蒙人?是受到威胁还是被人收买?谁是他的帮凶?沈南初想到这里,忽然记起什么。
恰好传唤的人也带到了,正是替他草拟名单的人。刑部尚书没有废话,单刀直入,说:“安排尚食局的试菜太监。嘉善公公对这个太监了解多少?”
沈南初目不斜视,稳声作答:“行刺太监名叫钱三,二十有八,桑县人,父是桑县禾木村上的农户,已于昭元六年因事去世。他乃家中第三子,昭元二十二年入宫,至今有六年。
他于昭元二十四年元年进入尚食局,平素没有特别嗜好,结交的人甚少,唯独跟沈思关系不错。被他拿腰牌的人是福安公公近几年收的干儿子,沈思。沈思今年二十有四,也是桑县禾木村的居民。”
尚书先看向都察院的人,再看向沈南初,点了点头,又看向齐逍远说:“行刺凶器乃是匕首,没搜身审查吗?”齐逍远说:“他提的食盒有暗格,躲过检查后,便在路上藏在衣袖里了。”
“这样啊!传司膳司管事女官,传沈思。”侍卫退到一侧,低着头。
不一会人就带来了,司膳司女官低着头回道,“下官便是司膳司的女官,李霆君。”
大理寺卿叶峰看着面前的女官觉得有点陌生,问道,“本官记得司膳司管事应该个比较丰韵的女人。”
李霆君低头回道,“回大人,掌事姑姑最近病倒了,事也忙了大半,便让下官善后,不想竟让人钻了空。”
沈南初有些日子没见李霆君了,比起之前的张扬的样子现在面上看着倒是收敛不少。
叶峰看着她,疑惑问道:“你瞧着面生,什么时候当的典膳?”
李霆君知道来势紧张,不敢乱答,“下官......是女史。”
“女史?那你怎么有资历代掌事的?”李霆君低着头看不见表情,
“是下官,逾矩了。”
“你是哪里人?”
“平遥县人。”
“家里做什么的?”
“养马。”
“你的父母呢?”
“父母早逝,家中无亲戚,兄弟。”
叶峰听她身世满意地点头,“你是什么时候来京当女官的。”
“......二十天前。”叶峰闻言脸色瞬间不好了,厉声喝问:“你是有人保举来的?保举你的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