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三天，横滨几乎沦为一座死城。

街道已变成黑白默片，不再有行人或车辆经过。广告牌上的模特眼球转动，嘴角咧到耳根；路灯的光晕里漂浮着细小的齿轮；远处，一幢高楼被灰白色的丝状物层层包裹，宛如巨茧，它落下的丝线化为蠕动的、奇形怪状的生物，四处游荡，前几天的经验依旧证实，如果被咬中，普通人会直接陷入某种永恒的痛苦回忆，异能者先会被掠夺时间、或者身体的掌控力，然后失去异能，最后陷入和前者一样的状态。

“该死的……”中原中也站在港口黑手党大楼楼顶，看着始终没有回音的短信，“都这种时候了她也不出手吗？！这家伙到底是——”

“冷静点，中也君。”森鸥外站在他身后，脸色的神色难得带着凝重之色，“这种程度的特异点不可能无缘无故出现，幕后者清楚它的克星是什么，势必提前做了准备。”

“弗吉尼亚有可能被困住。”他轻轻摩挲着手术刀，“也有可能已经……”

“不可能！”中也的皮鞋跟碾碎了天台边缘的水泥块，“那家伙要死早该死了！”异能光在他周身暴涨，却又在触及那些漂浮的丝线时时迅速褪色。他狠狠啐了一口：“绝对是被什么老鼠绊住了，只是这样下去……”

“不出两天，横滨、甚至世界都会彻底被毁掉。”森鸥外轻轻地接口。

“你已经验证过，即便是荒霸吐也无法触碰到那个东西，所以我们现在有两个选择：找弗吉尼亚，或者是太宰君。目前而言，后者大概更实际些。”他的语气平淡，甚至一如寻常地想要带上几分做作的俏皮，却让中也冷笑出声：“如果你希望太宰那个混蛋去送死，还是省省，我可不觉得弗吉尼亚那家伙要是回来发现他死了会比上面那个东西好对付。”

森鸥外闻言却笑了一下，眸色深沉：“我当然也不希望那种事发生，但有时候想让一头野兽被另一头野兽咬断脖子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它去触犯对方的领地。”

而这一点，不仅是他们这些暗地里的守护者的共识，最重要的是……太宰君，你怎么看呢？

“太宰先生——！”

中岛敦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少年半截身体已经僵化，落后他几步的芥川没有说话，只是插在兜里的双手隐隐透出如同发尾一般的灰白。

站在大街上，作为这场默剧里唯一不会褪色的人，太宰伸手按住两人的肩膀，时间重新开始流动。

“听好，敦君。”太宰的声音温柔得近乎残酷，他伸手拂去少年肩头的灰烬，“去告诉所有人：不要靠近，不要使用异能，不要……试图救我。”

敦愣了愣，太宰此刻的眼神，平静得像已经走进坟墓的人。

当敦还想说什么时，太宰已经走入浓雾深处。风衣下摆扫过的地方，几片枯叶突然恢复色彩，又在他走远后迅速灰败。

横滨大桥此刻成了通往地狱的阶梯。太宰踩着那些龟裂的沥青路面时，听见脚下传来黏腻的水声——不是液体，而是某种介于固体与气体之间的、正在重构的物质。桥墩上爬满血管状的丝线，它们像活物般随着他的脚步收缩舒张。

桥中央站着个人影。

弗吉尼亚背对着他，金发在无风的环境中微微浮动。她正仰头望着那个遮蔽半个天空的“茧”，左手无名指上的蓝宝石戒指裂开一道细纹。

“前辈迟到的毛病还是没改啊。”太宰在她身后三步处停下，“这次连葬礼邀请函都省了？”

她没有回头，但太宰看见她垂在身侧的右手微微抽动了一下。这个细节让他瞳孔骤缩——真正的弗吉尼亚绝不会在敌人面前暴露任何生理反应。

“真遗憾。”桥面突然传来康斯坦汀的叹息。红发女巫从沥青里浮出半个身子，像一具正在上浮的溺尸，“还以为能多看会儿感人重逢呢。”

太宰的视线始终锁定着那个“弗吉尼亚”。当假货转身露出康斯坦汀的脸时，他反而松了口气：“三流导演才用替身凑时长。”

“哎呀，被识破了？”康斯坦汀的本体从桥缆上倒吊下来，红发垂落在太宰眼前，“不过你知道吗？”她突然贴近他耳畔，“我们确实抓到了真的哦——就在那个茧里。”

她指尖划过的地方，灰白天空突然撕开一道裂缝。太宰看见弗吉尼亚悬浮在无数齿轮中央，金发间缠绕着数据流般的金线，而她的胸口插着一根正在跳动的银色长钉——那是赫夏拉尔的怀表指针。

“时间魔女正在帮我们喂养神明呢。”康斯坦汀的笑声像指甲刮擦玻璃，“用她的‘到灯塔去’做诱饵，用她的时间异能当培养基……你的旧事还在指望她救你们，真是可爱到令人发笑啊——”

太宰的神色没有丝毫波动。他像是根本没看见女巫一样继续向前走，这个反应让康斯坦汀的笑容僵在脸上。当她眯起眼准备发动攻击时——

“罗生门——！”

黑兽的咆哮震碎雾气。芥川龙之介不知何时出现在桥头，异能化作的巨狼将康斯坦汀狠狠扣进桥面。

康斯坦汀的笑容僵在脸上。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腰腹，黑兽的利齿正从她背后贯穿胸腔。

“太宰先生……”少年咳着血沫，声音却异常清晰，“在下……不是来救您的……”

灰白化的异能兽突然爆开！无数黑色碎片刺入康斯坦汀身体的瞬间，太宰已经走向天空的裂缝。

在彻底被大楼的阴影吞噬前，他回头看了眼正在崩塌的大桥，中也的重力红光在远处炸开，像末日里最后一场烟火表演。

天台的风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太宰治站在巨茧投下的阴影里，风衣下摆被无形的引力撕扯着。他凝视着那个端坐在阳伞下的白发男人——赫夏拉尔的手指在茶杯边缘轻敲，每一下都让空气泛起水纹般的涟漪。

“欢迎光临。”男人抬起头，白发如瀑垂落在地，在瓷砖上蜿蜒成诡异的图腾，“真是闲情逸致呢。”

太宰轻笑，目光扫过对方十指上寒光凛冽的指环：“看来您等我很久了。”

“不。”赫夏拉尔抿了口茶，杯中的液体呈现出不自然的猩红色，“这是应有的礼节，对一位慷慨大义的……将死之人。”

将死之人。

这个称呼让太宰想起某个雨夜。弗吉尼亚的匕首抵在他喉间，蓝眼睛里凝着冰霜：“一个将死者的名字也要来污染我的脑域吗？”那时候她的眼里倒映不出他的影子，就好像他跟路边的垃圾没什么两样。

现在他站在这里，而她在……

“真有意思。”太宰歪了歪头，“每个这么说的人都比我先走一步呢。”

风突然静止了。

这位有着造型奇特的男人是灾厄之眼的首领，能力与芥川极其相似，区别在于，他的武器是他脚边看似无害而柔顺的白发，以及——他是一个货真价实的超越者，对它们的掌控力是芥川远远不能及的。

赫夏拉尔的白发无风自动，像活物般昂起尖端。太宰的瞳孔微微收缩——那些发丝在阳光下呈现出金属般的冷光，每一根都带着罗生门般的杀意，却又比芥川的异能精纯百倍。

但即便如此，也已经足够了。

一阵风吹来，扬起太宰的风衣下摆，紧接着两道白光在呼吸间交手了成百上千次。

夏赫拉尔脸上的从容出现了一瞬间的破碎，而太宰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天台边缘，伸手去触碰空中那像心脏一样胀缩的巨茧。

被突然出现的人虎拦截的夏赫拉尔面色冷沉得可怕，他在最接近胜利的时候被这家伙摆了一道。他知道他能听见他们的对话，故意说那种“不要救他”的诀别话语，却吃准了自己的学生会跟上来。

但是，他可不是只有头发。

夏赫拉尔一边控制发刃攻击，一边抬起手标准了太宰的背心，却又像是察觉到什么猛地缩回手。

黑色的刀光斩断了空气——罗生门。

触碰到那黑茧的瞬间，茧内传出呓语：“你们的所有选择……都是徒劳……”

强大的吸引力从里面传来，太宰垂眸看着掌心消散的灰烬——那是触碰到巨茧的右手食指，从指尖开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细碎光点。

这就是与神对抗的感觉吗？前辈？

看来这次……您终究没能赶得及抓回我。

“哈哈哈哈哈哈……真遗憾。”夏赫拉尔的白发如活物般游动，在阳光下泛着金属冷光，他不顾自己身上多出的伤痕猖狂地大笑，“您本可以成为新世界的观测者，偏要以身入局。可惜啊……”

他俊美的五官此时狰狞得可怕，又带着某种极端的狂热：“我不妨告诉你，无效化确实是因果之茧地克星，却也可以最好的祭品呢。”

太宰轻笑出声。这个笑容让灾厄之眼的首领突然想起四年前的情报——港口黑手党这位干部在处决叛徒时，也会露出这样温柔到毛骨悚然的表情。

“您误会了。”太宰的左手按上胸前口袋，那里藏着枚被体温焐热的银戒，“我知道啊……”

太宰的身影在加速消散，但他仍在微笑：“高维生命体也好，集体无意识也罢……要对抗‘神’，总得有人献上‘人性’吧？”

在他完全消失的瞬间，赫夏拉尔的笑容停滞了。

确切地说，停滞的是——整个世界。

“你看。”

依旧独自站在大楼楼顶的森鸥外望着逐渐染上色彩的世界，黑色大衣的下摆被吹得猎猎作响，在风声静止的一瞬间，他轻笑一声：“他自己也这么认为。”

“不如说……他大概期待这一幕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