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祈不语的信息从失踪更改为死亡后,有大约两三个月的时间,程私言都将自己关在家里,一遍遍地看着祈不语以前的一些录像。
祈不语不喜欢暴露在摄像头下,哪怕是私下里,她拥有祈不语照片的机会也不多。
这些录像是祈不语参加一些大型比赛时录下来的,颁奖的时候,或者是比赛的过程。加上她本人在圈子里算不上受欢迎,粉丝多数只停留在馋她的颜。尽管她的棋力和其他人相比要高得太多,但自闭症却让她不得不接受那些异样的目光,或者说是歧视。
程私言对她的保护很全面,她的科技公司刚成立的时候,公司最完善的部门不是研发部,而是公关部,主要工作之一就是负责祈不语的个人信息保护和处理。
作为祈不语的妻子,程私言对围棋的认知只停留在最基本的规则里,她只是运气好,在祈不语只有围棋的时候,闯入了她的世界,成为祈不语布满黑白棋子棋盘上的一抹绚烂。
但那些记录着祈不语的视频,都被程私言自己销毁了,后来甚至让公关部有意的在网上消除祈不语的痕迹,她把祈不语变成她最私密,埋的最深的一座坟,她一个人祭奠她,并且霸道而固执的断绝其他人来悼念她的可能。
现在,这个人从她堆了三年的坟冢里爬出来了,和她埋下去时一模一样,然后为了惩罚她往上面盖土的行为,祈不语把关于她的记忆丢在那个深坑里。
程私言害怕、无措,甚至有些偏执地怀疑她不是祈不语。但医院给出的DNA鉴定是不会错的,她就是祈不语。
七年给她的只有空白的记忆,有些营养不良的身体,和一点轻微损伤的大脑。
“至少现在看来是这样的。”肖医生给出了最终结论。
程私言有很多问题,但想了想,她只是问:“营养不良,吃点什么补?”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了,这个结果让她的心好像被一个巨大的茧裹起来了,本来还想,万一这个人不是祈不语,她就解脱了。
偏偏事与愿违。
肖医生推了下眼镜:“这方面您应该好解决,找几个专业的营养师不难。”他不想过多参与老板的私生活,打工人要端正自己的态度。
和肖医生分开,她联系人找专业的营养师,然后边往病房走,边翻看着祈不语的核磁共振报告。
除了这家医院,她手底下有个私密的医疗团队。祈不语的这份报告,肖医生看不出来,但是程私言却能发现一点端倪。
损伤区的位置靠近海马体,也就是人脑储存记忆的部分,所以祈不语记忆有问题是可以理解的。问题出在这个损伤的样子,程私言见过很多次,是完全潜行系统造成的。
但在现有的实验数据里,虽然有的实验对象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可要不了多久大脑就会自我修复。如果是这样,那么祈不语出现在松年街前,有可能被人用高强度的完全潜行系统扫描过大脑,这才造成她失忆,大脑损伤。
可,会有这么巧的事,刚好就只忘记这七年和自己吗?
不过如果这个猜测是真的,那么祈不语现在的出现都有可能是有人故意为之。想到这里她给吴平发消息,询问她祈不语的出现有没有告诉其他的受害者家属。
吴平回得很快,说没有,她对祈不语的突然出现也有怀疑,所以暂时封锁了关于找到祈不语的消息,警局内部的保密程度可以相信。
看到这里,程私言稍微松了口气,这会儿也快走到祈不语的病房了,魏宝的大嗓门已经传了过来,祈不语醒了。
“你说程私言?是啊,你俩刚毕业就领证了。感情好得很,多少人羡慕。”
看来是在给祈不语补充知识点,程私言又走近几步,想听听祈不语会说什么。但是刚往前一步,听见魏宝说:“脾气差?哎呀,她现在都快三十四岁了,更年期不是很正常。”
刚消了一点的火气又上来了。
这次走到病房门口,她听见了祈不语话:“所以危险驾驶也是更年期的原因吗?”
魏宝说:“这不是听说你回来了吗?她可是找了你七年,都以为你死了,突然又说你还活着,正常反应,正常反应。”
我没有找她七年,程私言心里反驳了这一句。
她推开门进去,房间里祈不语正在吃魏宝带来的饭菜,不过她吃饭前有个复杂的习惯,程私言一眼扫过去,明白现在进展到给胡萝卜和青豆分类,旁边一碗青菜叶子已经按大小分好了。
魏宝也是见怪不怪,注意到程私言进来,就起身准备走,路过程私言时被叫住:“你下周的休假充公。”
“为什么!”她抗议。
程私言没看她,边往祈不语那边走边回答:“因为我更年期,脾气暴躁。”
魏宝顿时心虚,也不争辩了,拔腿就跑。
正挑青豆的祈不语忽然笑了一声,等程私言坐下后,她看着菜说:“尾巴,好吵。”
程私言默了默,拿起碗筷回答:“是的,她一直这样。”
两人安静地吃饭,其间程私言去夹祈不语分好的青菜叶,因为一口气夹走所有最小的,引起祈不语的不满。不过她也只是蹙眉,没说话。
一顿冷菜冷饭吃完,祈不语才关心起自己的检查:“医生怎么说?”
“问题不大。”程私言把结果给她看,但收起了核磁共振的报告单,骗她说最后没做。
祈不语看完,抬头看她:“那我能回家了吗?我的猫还活着吗?”
程私言愣住了,好半天才回答:“它不见了。”在她签下调解书后不久,猫从家里溜了出去,她用了很多办法,但再也没见过那只猫。
她清楚的看见祈不语有一瞬间的失态,但可能是因为这里的环境与身边的人都不能让她有足够的安全感,她强硬地止住了自己的感情。
程私言偏过头,不让自己再看她,问她:“你还记得家在哪里吗?”有一瞬间,程私言是想说我们家的。
“我记得在…墨水林间,十七栋十二楼。”祈不语记得很清楚,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说出口的时候却觉得少了点什么。
“现在不在了,你失踪后第三年,我就把那里卖了,我一个人不敢住。”程私言说出这些很平静,好像当初的挣扎犹豫都是她的幻想,她当时和现在一样,认为自己很轻松。
短暂安静后,祈不语开口:“那我现在住哪里?”
“我在城郊还有栋空房子,你可以去那里,或者和我一起住市中心,离我的公司比较近。”她想,这是祈不语回来后,她最了解祈不语的时刻。
她知道祈不语的回答会和她想的一样:“那我去城郊。”
下午办完出院,魏宝来接两人出院,祈不语抓着安全带坐在副驾,程私言黑着脸坐在后面。
车子越开越偏,最后甚至上了山,到半山腰才看到住宅区的大门,最后停在一栋靠崖壁的两层小楼处。
祈不语独自下车,程私言从后窗户处伸出手,把门禁卡递给她:“客厅上有密码锁的说明,你看一下,把声纹和指纹信息录进去,门禁卡的使用期限只到明天下午。每天三餐我让人来给你做饭,有什么需要的你可以和她们说,医生开的药记得吃。”
见祈不语没什么要说的,她就让魏宝发动车辆走了。离开小楼的视线范围后,魏宝的车绕了一下,到相对方向的一栋更大的别墅前停下,程私言从后备厢取出自己的行李,下车后叮嘱魏宝:“明天记得来接我上班。”
魏宝当时就炸了:“从市区过来要半个多小时,你知道睡眠不足的打工人怨气都很重的,你不怕我开车和你同归于尽吗?”
程私言笃定道:“你上个季度的奖金还在我手里,你不敢。”
“我迟早和你同归于尽!同归于尽!”魏宝留下这句话后,把程私言丢下了。
提着行李箱进门,把箱子丢在门口,程私言直径上了二楼。在公司彻底成型后,程私言最满意的只有一点,就是有钱,想干什么都行,一天都不到,她就拥有了一个关祈不语的绝密地方。
这个房间里有三块显示屏,连接着祈不语别墅里所有的摄像头,都是动态感应。但魏宝可能觉得太变态,把卫生间里也装的要求驳回了。
不过也足够了,程私言这样想着,打开监控看了起来。
一楼的客厅里,祈不语缩在沙发上,茶几上摆着一盘棋,程私言没有让人买这个,大概是魏宝送给她的礼物。
不过棋盘散乱着,祈不语看起来也不是很有兴趣的样子。
调整时间,她看见祈不语在进门后就发现了这份礼物,看上去是有一点高兴的。只是摆弄了没一会,祈不语就把手里刚提的白子丢下,缩到沙发里去了。
祈不语再没有新的动作,程私言也是,她将视角调整到正对祈不语的摄像头,隔着不短的距离,与她对坐。
到了天黑,祈不语起身去浴室洗澡,程私言也去。
再回来,祈不语消失在了所有画面里,卫生间的门开着,里面没人。
程私言看到卧室床头喝了一半的水,起身换好衣服,推开门不急不缓地往祈不语的房子走。
快到的时候程私言想,其实有些事,也没有那么容易忘记。她上了二楼,进了卧室,走到床边蹲下,团成一团的祈不语就在里面。
在警局的时候程私言就发现了,祈不语对“棋局”并不专心,她总说观棋不语,哪怕是自己,在她下棋时也难以得到一个回应,但女警的话却能让她分心。
看到茶几上的棋盘,程私言的猜测又确认几分。
医生开的药也有镇定的效果,她叮嘱祈不语要吃,也是为了这样的时候。脱了外套,程私言也钻到床底下,生疏而小心地从后面搂住她。
到了这时,在暂时确定怀里的人不会又消失后,她才敢让自己内心的情绪泄露一点点,刚好铺满床底狭窄的空间。
“不语,别怕。”她小声地说着,就算不能下棋了,也不要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