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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疯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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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峰这还是第一次看云裳验尸,初见时,他还心生不解,暗暗跟赤水嘀咕自家大人怎找了这么个瘦弱公子当仵作,届时真能搬得动尸体吗?

可经过瓷窑那一遭,他便见识了这位少年仵作的厉害。如今亲眼见他验尸,更是诧异,他面色沉静,动作利索,整个人竟要比查案时更耀眼夺目。

“不得了!”赤峰忍不住低呼一声,抬手搭在了赤水的肩膀上,在他耳旁道,“没想到这云仵作看着瘦弱,力气还不小!”

“这架势,原来翻尸体也有些技巧,那我下次可得讨教讨教。”

赤水早已习惯他这咋咋呼呼的性子,双臂环抱一言不发,只是目光如影随形,盯紧了云裳的每一处动作。

“烦请诸位退后些。”

云裳声音很轻,却让牢房里骤然一静。

她带上手套,走向尸体的那刻,整个人的气质都为之一变,方才那个看似文弱少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目光如刃的仵作。

尸体被翻了过来。

王泊川仰面朝天,灰败的脸对着牢顶,他嘴唇微启,略显浑浊的眼珠瞪得老大,似乎是死不瞑目。

云裳指尖在他眼帘上一抚,那双眼终于阖上,只是眉心仍拧着道深深的褶,连死都没能舒展开。

他额间的伤口狰狞外翻,依稀可见内里的森森白骨。

这一撞显然力道不小,颅骨凹陷,周围已是血肉模糊,碎骨渣混着细小沙砾深嵌在黏腻的血肉之中,干枯的血液顺着青白的脸颊一寸寸爬下,在下颚处凝成蜿蜒血印。

赤水几人皆是在尸身里摸爬滚打出来的,见此情形倒是不惧,却没想到云裳也能做到如此面不改色。

云裳取出沾了苍木醋的湿布,沿着边缘轻轻擦拭,沙砾簌簌落下,周遭的腐肉在醋酸的作用下,总算露出了清晰的创口面。

这创面边缘参差不齐,深浅不一,并非是一次撞击所致。根据断裂的额骨碎片来看,明显是多次反复碰撞,而每一次似乎都带着必死的决心。

她指尖一顿,抬眼对比了一番墙壁上残余的血痕,那血迹呈喷射状,且痕迹尚新,是他的血液无疑。

云裳思量着,蹲下身子,以指为尺,丈量他与墙壁的距离,可不管是高度还是远近,都合乎常理。

怎会如此?

云裳眉心渐渐拧起,来之前,她还曾笃定道王泊川绝非自戕。

可奇怪的是,无论她如何细查,结果却与她的判断大相径庭,眼下每一处痕迹都在指向同一个结论——他就是撞墙自尽。

可王泊川……会自尽?

云裳凝视着地上那具尸体,心中疑云四起,他是多么贪生怕死的一个人,就算死到临头,也要不惜拼了一切,为自己谋上一份生机。

可是这样的人,真的能忍受这般痛苦,以如此决绝的方式,在狱中撞墙赴死吗?

她不信。

王泊川此事是赤水负责督办,他死的突然,赤水一直愧疚于未曾部署周全,自云裳蹲下时,眼神便没离开过她。

现下眼看着云裳眉头紧锁,神色越发复杂起来,他忍不住开口:“云仵作如何了?可是验得不顺?”

赤水的声音将云裳拉回现实,她微微摇头,咬了下唇瓣,似是不知从何说起:“只是……觉得蹊跷。”

“何出此言?”谢皖南眉峰一扬。

“禀大人。”云裳缓缓站起身,似乎也不太想承认,“他额间的伤并无异常,是他自己所撞。”

“伤口呈不规则凹陷,四周沙砾与墙壁上碎屑相同,加之从他与这墙壁的距离来看,发力角度并无外力痕迹。”

她抿了下唇,终究还是说出了这个连她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的结论:“从目前的查验来看……他确实是自戕。”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赤水猛得往前走了一步,引得靠在他肩膀上的赤峰一个趔趄。

“竟真是自戕?”

谢皖南眸光微沉,落在地上的王泊川身上,目光怀疑:“确定无误?”

“从目前的结果看确实如此。”云裳缓缓开口。

不过此事,她总觉得透着丝丝古怪,似乎有什么关键之处她未曾捕捉到,可这尸身却并无问题。

活人会撒谎,死人却不会。

她顿了顿,又开口补充道:“不过若想更近一步,剖验或许可以。”

“那就剖。”赤峰扫过地上的王泊川,转头对着谢皖南道,“属下绝不信他会自尽,有钱人都惜命的很,哪舍得死啊,这背后一定有人在捣鬼!”

“属下也是如此想法。”赤水低声附和,他平时一向话少,今日却意外地坚决了起来,“眼下别无他法,剖验或能釜底抽薪。”

“是啊大人。”赤峰想起赵德令那副嘴脸,突然间恍若明白了什么,抱起胳膊义愤填膺道,“果然,我就说那个狗官为何要限定期限步步紧逼,他一定早就料到是如此情况,保不齐就是他在背后给大人下套!”

谢皖南沉吟片刻,北齐民风虽算得上开化,但剖尸毕竟有违礼教,王泊川虽是罪犯,可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走到这一步。

“许得剖尸吗?”

云裳轻轻点头,“这尸体暂时看不出其他线索了,剖尸或有可能。”

“本官知道了。”谢皖南思忖须臾,转过身子问道:“柳氏如今关在何处?”

按北齐律法,若家人尚在,剖尸需得经过家属首肯,自王家案后,涉事人员皆已下狱,王泊川早年丧妻后一直未曾续弦,最近的家属也只剩一个关在狱中的弟媳柳氏。

今日是李洪威在牢房当值,听到谢皖南问话,站了出来,“柳氏在西侧牢房关着,属下带大人过去?”

“嗯。”谢皖南应了一声。

李洪威即刻带路,将几人引至牢房的另一侧。

柳氏关的地方离王泊川甚远,几乎一东一西,隔了一整条甬道,赤峰打量着四周,疑惑道:“这柳氏怎生关得如此远?”

“这位大人有所不知,这两人毕竟都是此案要犯,若是关得近,难保二人不会私对口供。”李洪威在前面解释道,“因而赵大人特地吩咐了,将两人隔得远了些。”

“赵德……”赤峰刚要脱口而出他的名字,忽然瞥见赤水警告的眼神,才想起了如今可是在清平县衙,遍地都是赵德令的人,万不可落了话柄。

话到嘴边,他紧急转了个弯:“赵县令吩咐啊。”

云裳一直未动声色地跟着几人身后,听到这话突然耳尖一动,心生怀疑。

赵德令还会如此好心?

说话间,甬道尽头突然传来“哐当”一阵清脆响声,接着是女人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这是……柳氏的声音!

云裳脚步一顿,猛得抬头,正巧与谢皖南的眼神对上,两人皆是神色一凛,不待多言,众人立即加快步伐朝声源处走去。

牢房处,隔着粗实的木栏杆,只见柳氏披头散发地蜷缩在角落里,背对着牢门。

“柳氏方才怎么了?近日如何?”谢皖南沉声问道。

“参加大人。”负责看守柳氏的侍卫回身道,“方才她打碎了茶盏,其他一切如常。”

谢皖南淡淡应了声,眼皮微抬:“开门。”

牢门“吱呀”开启,那柳氏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什么,就连听到开锁的声响都毫无反应。

谢皖南突然觉得有些不妙,他迈入牢房,将地上瓷片踢远了些,在她身后道:“柳氏!”

那柳氏却是丝毫未动,她面壁而坐,满头乱发如枯草般披散着,将面容挡得严严实实,从身后根本看不出她的表情。

云裳神色一凝,她疾步上前,伸手正想将她从墙角拉开,怎料手刚触上她肩头,柳氏猛然间转过了头,乱发间露出一双惊惶的眼。

“你是谁?”她歪着头打量了云裳一阵,瞳孔渐渐涣散,“你是谁……你是谁?别过来啊啊啊啊——”

凄厉的尖叫突然响彻在空荡的牢房,柳氏如惊弓之鸟般一把推开了云裳的手,手脚并用逃到了对面的墙角,将脸深深埋入膝间,浑身发抖,惊恐不已。

“别碰我……都别碰我……”

见柳氏情绪如此不稳,为了不再刺激她,云裳收回手,立在原地,不再轻举妄动。

“斯——”赤峰倒吸一口凉气,他挠挠后脑,“她这模样……这是得了失心疯不成?”

谢皖南的神色早已冷得可怕,他今日穿了一袭墨蓝色绸缎长衫,这颜色本就比他平日穿的略厚重些,如今压下脸,压迫感越发强了起来,整个人恍若冰山上的一块寒玉。

“柳氏为何突然如此?”

“大人。”在谢皖南的审视下,那侍卫立刻抱拳跪了下去,“属下不知。”

“赤水大人吩咐后,属下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连衣食也一一查过,这三日来柳氏虽神情低落,却并无异常。今日是属下失职,未能提早发现端倪。”

见此情形,谢皖南只能把目光投向其他人:“李捕头,今日是你当值?可发现了什么异常?”

“回大人,今日确实是属下当值。”

李洪威突然被点到,在他极强的压迫之下,额角缓缓爬上冷汗,“晨起这柳氏还好好的啊,属下也不知她怎会突然……”

他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也不过卯时才跟值夜的人交接了班次,如今遇到这事也颇为意外。

王家案子之前便由他来负责,如今虽移至了谢皖南手下,但他身为衙门捕快,办案就是他的职责。

这案子背后关联重大,他深知其中利害,看守时半点也不敢掉以轻心。

晨起交班后,他便带人将整个牢房内巡视了一通,还与看守的那两位兄弟唠了几句,亲眼见那王泊川和柳氏用了早膳,那时分明一切如常。

谁曾想,如今不过短短半日的功夫,竟会一个暴毙,一个疯癫。

“把今日的情形,从头细说。”谢皖南的声音像淬了冰。

看守柳氏那侍卫叫赤岸,闻言努力回忆着晨起的情况,事无巨细地向谢皖南回禀。

“且慢。”云裳一直垂眸细听着,突然插了一嘴道:“所以今日真的无人接触过王泊川与柳氏?”

“绝无可能!”赤岸道,“属下一直盯着柳氏,寸步未移。”

“云仵作,这点你暂且放心!”李洪威也斩钉截铁道,“这牢房内重兵把守,重重监视之下,外人绝对不能接近这两人。”

“一直有人盯着吗?”云裳喃喃道,她垂下眸子,“你且继续说。”

赤岸正要继续,听到云裳这声低语,突然想起了什么,“不对,巳时那阵出了乱子,属下应付不来,赤行来过一趟。”

“那时没人盯着王泊川。”他说着越觉得有可能是那会儿出了纰漏。

“赤行?”云裳蹙起眉。

“赤行是负责看管王泊川的。”谢皖南一个眼神,赤水很快闪身去了王泊川的牢房处去寻人。

云裳立刻追问:“巳时到底发生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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