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毒?”云裳微微皱眉,眼底划过一丝困惑,“刘大夫可曾看仔细了?我看她既无呕吐之状,也不像寻常中毒者一般面容青紫,与寻常中毒之症大相径庭。”
刘大夫闻言猛得抬头,浑浊的老眼从头到脚将云裳审视了个遍,见是个唇红齿白的少年郎,顿时皱起了眉毛,不悦道:“怎么?你也懂岐黄之术?”
他行医数十载,大半辈子都在钻研医道,混到这般年岁,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主儿,何曾被人这般质疑过?尤其还是被一个黄口小儿,当下脸便沉了下来。
“在下只是个仵作。”云裳不卑不亢地拱手,“并非医者。”
“仵作?”刘大夫自恃身份,又德高望重,心里自然是看不起这等低贱的腌臜营生。
闻言他收回手,使劲抖了抖衣袖,颇为嗤之以鼻道:“一个救死扶伤,一个却在死人身上过活,怎可相提并论!”
这话说得刻薄,若在往日,云裳定要同他争辩一番,医者治病救人,自然高尚,她也心生敬佩,可仵作便低人一等了吗?
若非仵作之职,那谁又将替冤魂开口,为亡者谏言?
可今日柳氏之事事关重大,容不得她继续耽搁。云裳按下脾气,正要开口解释,却听一旁的谢皖南突然寒声道:“仵作又如何?”
他缓缓走至云裳身前,声音不疾不徐却字字千钧,“其临尸不惧恶秽,察形骸而辨生死,探伤痕以究虚实,此等大勇,非心怀苍生者不可为也,刘大夫悬壶济世,难道不懂这个道理?”
这一席话掷地有声,如同一道惊雷响在方寸之地,那刘大夫被震得老脸一僵,吹胡子瞪眼半晌,却无言以对。
他张了张嘴,最后只悻悻咕囔了一句:“罢了罢了,是老朽失言了!”
云裳微微一怔,没承想谢皖南竟会在这时站出来,仗义执言。她心中虽然愤慨,却也不得不承认仵作这营生在旁人看来确实晦气,而身为仵作的他们,更是鲜少有人能正视的。
谢皖南平时里淡泊地跟个画中人一样,竟能做到如此一视同仁,实属难得!
“刘大夫误会在下了。”云裳心头微热,转而耐着性子解释道,“在下并非质疑您的医术,只是柳氏的症状实在离奇,在下才忍不住多问了几句。”
她言辞恳切,态度诚恳,“此案关系重大,还请您解惑。”
刘大夫见她态度恭敬,神色稍稍松动,不过清平礼教森严,刘大夫活了大半辈子,根深蒂固的观念也并非一日便能改观的。
这等与死人打交道的营生,在他眼里终究上不得台面!
他清哼一声,倒是没继续端着架子了,“这毒极为罕见,若非熟读医书,恐怕没人能识破。”
“她脉象看似平和,往来流利,从表面看甚至与常人无异。不过老夫观其眼睑隐隐肿胀,脉象深处实则暗藏拘急,气血运行已然受阻。”
说到此处,他捻着胡须,神色稍显郑重:“老夫行医四十余载,也只在一本医书上见过类似记载。”
“若未记错,她应是中了蚀心散!”
“蚀心散?”这个名字在嘴里滚了几遭,谢皖南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般,突然眉目一凛。
云裳察觉到他的神色,正想询问蚀心散是何物,却见李洪威端着个食盒匆匆赶来了。
“大人,今晨的饭食取来了!”
李洪威掀开食盒,里面是啃了大半的窝窝头,旁边还剩了小半碗的菜汤。
“说来也是巧,今日衙门人手不足,王泊川与那柳氏的饭食又是专人收的,碗碟摆在一旁,还未来得及清洗。”
说着,他又从食盒下面翻出了另一碗混在一起浑浊菜粥,散发着一股子馊味。
“卑职专门盛了碗其他人吃剩下的饭菜。”李洪威挠了挠头,“还请大人勿怪,这是从泔水桶里捞出来的。”
“无妨。”谢皖南颔首道,“本官还要谢谢李捕头思虑周全。”
“大人谬赞了!”李洪威笑了两声,他十八岁进入衙门,彼时也不过跟云裳一般大的年纪,存了满腔热血。
但官场之上,向来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他性子耿直,又极为执拗,向来看不惯那些个见风使舵的小人,也不屑于去讨好谁,所以一直不得赵德令待见。
在衙门混了多年,也就近两年抓了逃犯有功,这才升了捕快。
如今,能为这案子出一份力,也算圆了他素年来的心愿,只觉心头都突然涌上了一股子热血,像是回到了十年前初入衙门的那一刻。
“劳烦刘大夫看看,这饭菜里可下了蚀心散?”谢皖南抬手道。
刘大大依言上前,摸出药箱里的银针分别往两份餐食里探了探,片刻后,取出时,那针尖却依然雪白如霜。
赤峰迫不及待地探出脑袋,见此情形,忍不住脱口而出道:“不会吧,莫非这里面无毒?”
这餐食送过去时,赤岸便验过一次,此刻倒是一派平静,只是叹了口气道:“这两人的餐食属下们都拿银针试过,当时未见银针变色,确认无误后这才放心给两人吃下的。”
刘大夫却并未言语,只是又拿着针尖在菜汤里搅了搅,然后俯身往案桌烛台上的火苗上一掠。
只见原本黄明明的火苗此刻竟奇异般的泛起一道青紫!
而银针自始至终都并变色!
“果然如此!”刘大夫收回手,拿布巾将银针的汁水擦拭干净,笃定道,“这里确实被下了蚀心散无疑。”
“这蚀心散无色无味,混入饮食中常人根本察觉不了,就连银针都验不出来,不过这毒却会跟火产生反应,烛火一照,便显形了。”
“若中了此毒,三个时辰内便会发作,先是引起神经混乱,幻觉丛生,从而头疼欲裂,若不加以阻拦,毒素便会缓慢侵蚀肺腑,直至器官衰竭而亡。”
刘大夫咳了一声,又道:“不过寻常人怕是押不到那一步,光是头疼怕是就让许多人受不了,自我了断了。”
云裳心头一紧,如此说来,那便对上了,王泊川与柳氏那症状确实如此。
王泊川想必是深受此毒其害,这才忍不住撞墙自尽而死。
不过二人同一时刻用的饭,这毒也该同时发作,怎么王泊川突然暴毙,那柳氏如今却还活着?
王泊川的身上一定还有她未曾发现的秘密!
还来待会还要跟谢皖南再去那牢房一探究竟。
云裳收回思绪,定了定神又问道:“敢问刘大夫,若中了这蚀心散,可有何破解之法?”
“这……”刘大夫语气一滞,花白的眉毛拧作一团,“记载此毒的医书残缺,药方也不完整,具体的解毒之法,老夫也说不上来,不过这其中有一味药材,是必不可少的。”
“可是紫灵参?”谢皖南突然开口。
“正是。这紫灵参可滋补元气、修复受损脏腑,是蚀心散中最重要的药材。”
刘大夫抬起松弛的眼皮,看向方才出声的谢皖南,有些诧异:“你竟知晓此药?莫非听闻过此毒?”
蚀心散这种毒歹毒异常,寻常人根本接触不到,谢皖南知晓是因为这药曾是北齐皇室秘药,多少妃子为了争宠,用此药谋害皇嗣,导致许多胎儿胎死腹中,一尸两命!
侥幸生下来要么智力不全,要么不久后便夭折了。不过也正因此药太过凶险,如今的北齐皇帝登基后,便下令禁了此药。
如今,它怎会出现在清平?
他垂下眼帘,看向缠绕在掌心的布条,又想起了昨日那个神秘的黑衣人。
武功高强,行事诡异,还不知是何方人士,如今又扯上了北齐皇室密药,这案子真的越发扑朔迷离了起来。
他心下想着事,无意识地动了动手腕,白色布巾下竟缓缓沁出一抹淡淡的红,今日事发突然,他急匆匆策马赶来,这手上的伤口应是又裂开了,此刻隐隐作痛。
他不动声色地背过手,将手掩入袖中,心中疑虑愈深。
刘大夫看了他许久,才听到这位少卿大人淡淡道:“只是偶然间听人提过一次,并不了解。”
刘大夫也不深究,只是叹息道:“不过这紫灵参极为难得,这妇人中了蚀心散,十二个时辰内若没有解药,必死无疑!”
云裳闻言心中一紧,这王泊川已死,柳氏如若也出了差池,这案子怕是难了!
“不知刘大夫可知何处能寻到这紫玉参,这案子事关重大,即便困难,也得尽力一试!”
“这……”刘大夫微微一顿,无奈摆手,“这紫灵参生在悬崖峭壁之上,百年才得一株,万分珍贵,哪里是能轻易寻到的。”
“健安堂内曾有一株,不过在三年前已被人高价买去,如今清平众多医馆内怕是很难寻到了。”
“寻不到了?那可如何是好?”赤峰的脸顿时丧了起来,追问道,“真的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若无紫灵参,怕是华佗在世也回身乏术了,你们多去医馆内寻一寻吧,兴许哪个医馆还珍藏一株,不过微乎其微啊!”
刘大夫合上药箱,“老夫能做的,便是开上几贴药,尽力稳住这妇人体内的毒素,不过至多也只能拖上五个时辰。剩下的,便只能看你们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