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清然今日背着父母出来喝花酒,本想坐坐就走,好早些回去免得父母起疑,谁知席间坐了没半个时辰就出事了,因此从医馆出来时时辰尚早。
杏红馆位于禹州东街,而医馆与它也不过是几巷之隔,所以医馆门口多得是行人走动。
才刚踏出医馆的大门,一件外衣又兜头罩在了俞清然身上:“穿好。”
俞清然张了张嘴,他心底本想拒绝,可那股邪恶的药性未曾得到纾解还似洪流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而外衣上的幽幽冷香却刚好起到抑制的作用。
正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明白自己现下是什么处境的俞清然乖乖接下了。
那件贺知衍穿着显短的外衣在俞清然身上还有些长,袖子与下摆都长出一截,避免被绊倒,俞清然只能把外衣往腰带里塞一点,同时手上将袖子往上提了提,然后才踏着清浅的月光往家去。
贺知衍落后半步的距离跟着他。
眼前的人身姿挺拔,穿着他那件苍青色的外衣,犹如一株挺秀的松树,冷骨自傲。
俞家在禹州南街,隔着东街好些距离,若是走回去没半个时辰到不了。
俞清然身边是有小厮的,此时没跟着他估计是俞清然自己一个人出来的,否则上辈子也不会发生那事。
贺知衍呼口气,叫了路边一辆等客的驴车,把不愿意坐的俞清然塞了进去。
驴车简陋,用帘子粗粗围起,隔出一小片天地。
贺知衍在外面,挑着帘子看向不情愿的俞清然:“路上人多口杂,万一有哪个认识你的...”
俞清然倏地闭了嘴,他看了眼憨厚的车夫,小声道:“在旁门停车。”
贺知衍嗯了声,他放下帘子,坐上另一边,吩咐车夫赶路。
车轱辘压过大街,滚出一声声咯吱咯吱,俞清然坐在驴车里边的硬凳子上,被硌的不甚舒服,加上药性未解,人更烦躁,偏偏突遭变化的身体想让他屈服于本能,而身上裹着的外衣就像是深夜里吸人魂魄的妖魂,要俞清然做出一些羞耻的事。
他的手指攥紧了衣衫,冷汗溢出额角,红唇紧紧抿着,半晌,似乎不想落入下风,他把头颅高高仰起,白皙修长的脖颈如引颈的雁,落出一段挣扎的弧度。
他知道只要自己低下头,闻一口那冷冷的味道,这些痛苦就能得到纾解,可他却更懂,如果这时候妥协,那他一辈子都将被本能驱使。
*
驴车行驶的妥当,贺知衍留心听着里边的动静,他作为与坤泽一样特殊的人,知道热潮不好过,尤其俞清然分化的晚,加上中了药更是双重折磨,上辈子两人一夜疯狂,隔日贺知衍睁开眼就发现俞清然不见了踪影,估计也是因为不能透露他分化成坤泽的原因,因此这事并未声张,而贺知衍也没受到刁难,那之后还发生了什么他不清楚,再见俞清然已经是两个月后,那会他整个人瘦的厉害,脸色苍白,贺知衍上辈子痴傻,没认出人,只觉得他很亲近,可现在想想,俞清然在见到他的那一瞬,神色也有变化的。
但今日俞清然中药之事到底是有心还是意外,贺知衍至今也不清楚,他虽然与俞清然有牵扯,但明面上他是与大房面和心不和的二房赘婿,两家之间的事不会让他这个外人知道。
车夫是个中庸,闻不到两人那不顾主人意愿而缠绵在一起的信香,他把车赶得又快又稳,脚程得半个多时辰的路,花了不到三刻钟就到了。
俞家分支众多,而眼前这座豪华的宅邸却是本家,夜色下,这座庞然大物安静地坐落着,外人无法凭肉眼看清里面的肮脏邋遢。
驴车在俞家东院的旁门停下,小小木门的轮廓上挂着一对灯笼,红彤彤的光渗着。
下车之时,俞清然已经出了一身汗。
贺知衍闻见他身上更加浓郁的清香,皱了皱眉头。
再这样下去俞清然会熬不住。
贺知衍付了车钱,等车夫离开之后,他才扶住将要站不稳的俞清然:“回去之后立马让人熬药服下,若实在...实在难受,自己动手解决。”他用手托着俞清然的脸,让他看着自己,“不许找别人。”
俞清然整个脑子都快烧成浆糊了,哪还听得清他在说什么:“什么...”
贺知衍敛起眼眸:“你若胆敢找别人,我就把今日之事告诉二老爷。”
二老爷就像个开关,不知戳中了俞清然哪个位置,他瞬间清醒过来:“你敢!”
贺知衍的手指不着痕迹地在那细滑的肌肤上点了点:“你可以试试。”
俞清然快要被他气死了,一把挣开他,退了一步,满脑子都是什么阿猫阿狗居然也敢威胁他。
贺知衍一边抬手叩门一边道:“我家在东街东水巷,你去那就能找到我。”
俞清然想,谁要知道你家啊。
旁门有仆人守着,不消一会便提了闩打开门,借着烛光,一眼瞧见了俞清然。
“少爷。”
见小厮开了门,俞清然想把外衣还给贺知衍,却被他先一步笑道:“留着吧,你会用得到。”
俞清然看着他,一字一字道:“管好你的嘴。”
贺知衍笑意不改:“那你可得记住我的话。”
俞清然转身进了旁门。
小厮没见过外边的高个男子,看穿着也不像自家少爷的同窗与好友,但主人家的事他不敢多问。
正低眉敛目时,听见少爷淡淡道:“今日之事别让我在其他人口中得知。”
小厮明白话下之意,忙不迭答应。
夜色里看不清楚风景,但俞清然脚步却很顺畅,他穿过游廊,再穿洞门,又走了一段,就到了自己院子前。
他今日出去只有贴身小厮俞晖知道,说好了不久就回,如今也将近约定时间,正巧碰上俞晖出来。
俞晖是家生子,年纪比俞清然要小上两岁,他虽然是个中庸,个头却很高,面目也不似别家小厮清秀,他这两年越发健硕,轮廓渐深,已经往大人方向窜去。
“少爷。”余晖差点撞上他,借着月光,又瞧见他神色有异,不由心提了提,“少爷你这是怎么了?”
俞晖是中庸,在某一时刻,俞清然很庆幸东院的人全都是中庸。
他们闻不到他身上那乱窜的信香。
俞清然把住他的手臂,喘了口粗气,沉声吩咐道:“你去请汪大夫上门,再叫人请爹娘过来,快。”
俞晖见他情况不好,不敢耽搁,把人扶进屋,吩咐丫鬟打水伺候,一边又差人去请大老爷夫妇,自己则赶紧去请大夫。
*
俞家东院是怎样兵荒马乱不说,门外守着的贺知衍等了许久,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急匆匆从旁门出来,料想俞晖应该是请大夫,这才安心离开。
时辰已经晚了,贺知衍怕家里人担心,不敢走回去,还是叫了辆车坐到东水巷口。
比起俞家,季家这处房子实在算不得什么,但若要说比起乡下,那自然又胜一筹。
灰砖青瓦,怡然自得。
季家以酿酒卖酒为生,但家里却不是酒坊,那是专门一处地方,往年是季老爹与季大哥轮流守着,而这两年随着季丰源年岁渐大,季老爹就不常去了,换做季丰源。
若不是这样,季大哥父子也不会被害得丢了性命。
上一世季老爹夫妇与大嫂母女的哭声穿过时空的洪流,响起在贺知衍耳边。
那哀怨凄绝的哭声如一把利剑,刺穿了贺知衍的心脏,使他在这扇木门前近乡情怯起来。
贺知衍站了不知多久,感觉两条腿都麻了,手心一片汗,他不由自主地往裤子上搓了搓,而后才推开门。
大门正对着客堂,一眼便见伏在桌子上安睡的季老爹,一盏烛光落在他身上,打出一片让贺知衍胆怯的影子。
上一世的悲惨历历在目,尽管贺知衍知道季家从没怪过自己,可也知道他们遭遇的所有苦难都是因自己而起,九年前季老爹的好心没有为他带来善终的福报。
既然老天再让他重活一世,那不管是俞清然还是季家的债,他都要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贺知衍呼了口气,转身把门关上,落了闩。
季老爹本是浅眠,听见声响,抬头看着迈进客堂的贺知衍:“怎去了这么久?”
贺知衍在他两步外站着:“爹。”
季老爹打了个呵欠:“你娘给你留了饭菜,去吃了再睡。”
贺知衍本想告诉他自己已经好了的事,但见他困的直打盹,又想着不差这一时半会,遂点了点头:“好。”
季老爹没发现儿子的异常,回房去睡了。
贺知衍也无心吃东西,他简单洗漱了番,也回屋去了。
季家这房子不大,又是三代同堂,自然是没那么多房间可以分配,是以贺知衍一直是和季丰源一个屋。
两人在身份上虽说是叔侄,但年岁上更像是兄弟。
况且季丰源也不嫌弃他这个半路认的“傻叔叔”,一直对他爱护有加,所以对自己的死触动不大的贺知衍以灵魂的状态看到季大哥父子为他伸冤不成反葬身火海之后,他的怒意才到达顶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