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清然做了个梦,梦里是在俞家他自己的院子里,他之所以知道是在做梦,是因为院子里的那棵石榴树开花了。
石榴五月开花,花红似火,一团热烈,要知他入睡前不过初夏,距离五月还有一整月的时间。
但梦里的感觉很真实,他看见俞晖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个熟悉的碗。
“少爷,药熬好了。”
俞清然一听到药就怕:“不喝。”出口的声音很是虚弱,但俞清然知道他不是病了,因为这种感觉他刚经历过。
所以他很不解,现实里喝药就算了,怎么做梦也要喝药,再说季平安那小子不是过来了吗?明明入睡前他才被安抚过。
他这么想也这么问了。
谁知俞晖叹了口气,低声劝道:“少爷,你把那事忘了吧,他已经和三少爷成亲,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俞清然很想问一句,可出口的却是“我知道”。
他十分不解,怎么这个梦还能违背他的心意?
而且季平安如何又与清禾扯上关系?
俞晖叹口气,他把药递到俞清然面前,眼带心疼:“会有办法的。”
然后俞清然就被吓醒了。
他想要抬身却没成功,放目望去,好家伙...难怪他做噩梦,季平安这小子又得寸进尺上了他的床就躺他旁边,一只手铁圈似的箍着他的腰,不做噩梦才怪。
俞清然扒拉了两下没扒拉开,也不再客气,揪住一点皮肉使劲扭了下。
贺知衍这才醒过来,手背一片热辣的痛,他却还是不松不放,半抬起头问:“怎么了?”
“你别太过分,我还没答应你的提议。”
贺知衍无谓笑笑,圈着俞清然腰的手紧了紧:“都这样了还想赖账?”
俞清然想骂人:“床是你自己爬的,我可没叫你上来。”
贺知衍主打一个不要脸:“我都爬床了你还不打算给个名分?”
俞清然又去掰他的手,这回倒是拿开了,他坐起来,看着贺知衍说:“我没把你扭送官府治你一个无礼之罪就已经格外宽容,快给我滚下去。”
贺知衍深深看了他一眼,这次没再逆毛,乖顺下去了。
俞清然在背后哼了声,他就知道这小子不老实,第三次见面就爬他的床...这姑且算是第三次。
先不说那杀身之仇是真是假,就这没脸没皮的模样清禾才不可能看上他,那果然是个荒唐至极的梦。
贺知衍下了地,居高临下看着他:“饿不饿?”
俞清然挪到床沿边上穿鞋:“什么时辰了?”
“你这一觉睡得久,已经过了午时。”
俞清然一愣,没想到自己居然睡了三个多时辰,难怪他觉得浑身舒坦。
他起身过去铜镜前,借着镜面仔细端详了番自己的模样,脸色也好些了,不再红得吓人,他满意了些,这小子虽然满腹心机,但确实比药好用。
也有了胃口,他扬声喊俞晖进来。
坤泽与天乾生来就互相吸引,这是铁一样的定律,何况他家少爷现在正是情潮期,身边又有天定良缘的天乾在,两人还共处一室这般久,俞晖都做好准备进来后会看见一些脸红心跳的画面,结果两位当事人穿着一位比一位正常,他家少爷一开口还是要吃的。
弄得俞晖偷摸瞄了眼贺知衍,那眼神透着怀疑,但他嘴上却道:“中午老爷点了莲房鱼包和虾子勒鲞,给您留了一份,奴婢现在端上来?”
“爹来了?”
“是,老爷还见了季公子,他们午时一块用的膳。”
俞清然侧过头看一直没说话的贺知衍:“你怎么不说?”
“怕你不高兴。”
俞清然呵呵冷笑两声:“那你做得很对。”他又吩咐俞晖,“呈上来吧,端去爹院子里,我去他那吃。”
常言道知子莫若父,反之也一样,他爹这时候出现,还在私底下见季平安,无疑是因为他的事,又守在别院不走,那就是还有话要对他说。
俞晖领命退下。
俞清然又对贺知衍道:“今日爬床之事不可再有,你这几日就先住隔壁房间,晚点我会让俞晖收拾好。”他说完就走,贺知衍也没拦他。
他看着俞清然的背影消失在屏风后,他也在琢磨一个问题,明明是同一个人,为何前世今生的态度却相差十万八千里?
现在的俞清然只是把他当做解药,纵使行为上没有怠慢他半分,可态度却拒他于门外。
他接受与他亲近,恐怕是心底还没将自己当成坤泽,毕竟猎奇心理谁都有,也不是没传过天乾与中庸的八卦。
难不成真是因为缺少了亲密关系?
贺知衍垂下的手,拇指与食指摩挲了片刻,在一室寂静中,他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即使再给他一次选择,他依旧不会选前世那条路。
***
别院作为宴乐圣地,除了俞清然居住的一月园,还有俞晚道夫妇住的满庭春。
两个院子以兰草小径相连,走上十数步便可抵达。
满庭春同样安静,俞清然这几日是特殊期,身边留的人越少越好,因此连俞晚道这都没留太多人伺候。
俞清然直接进去屋里拜见俞晚道。
“爹。”
俞晚道正在看书,闻言头也不抬:“坐吧。”
俞清然用鼻音嗯了声。
俞晚道视线不改,专注看着书上的字:“身体如何?”他们夫妇都是中庸,闻不到那让天乾与坤泽神魂颠倒的信香,也就无法凭信香猜测儿子的身体情况。
“好些了。”
俞晚道这才抬起一点眼皮:“让他咬了?”
俞清然在他爹的视线里有些羞耻,半晌才轻轻吐个字:“没。”
俞晚道翻页的手一顿,他看着自己儿子。
以往一家三口全是中庸,俞晚道就没把天乾坤泽那些事往心里去,几日前他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也很快就收拾好情绪找大夫着重了解了下,他关心儿子,自然也就把事往心里去,于是听见这个“没”字,他心情颇为复杂,想着不如被咬一口,那还可以安慰安慰自己。
毕竟当中庸养了十八年、一直以为会给自己讨个乖巧可人儿媳妇回来的儿子忽然成了坤泽,确实有些挑战他们夫妇的接受能力了。
俞晚道把书倒扣在桌面上,手指掐着眉心,有些头疼说:“爹今日过来就是想问问,你是要借他度过这次的情潮,还是就选他了?”
俞清然不答反问:“俞晖说您见过他了,你们聊了什么?”
儿子是自己生的,还是一手教导大的,他这么问是在想什么俞晚道一清二楚:“他的身世可曾向你说明?”
俞清然摇摇头。
“你对济州贺家了解多少?”
“济州贺家...”俞清然念叨了一句,像是想起了什么,“数年前贺家大公子贺知涵游学至云杪书院,那时春见提了一句,说贺大公子从小就丢了弟弟...该不会就是季平安吧?”
“正是他。”
俞清然仔细回想了一阵,然后颓然靠在圈椅上,仰天说了句:“这王八蛋与大公子确实有几分相像。”
不怪他没想起来,虽说贺知涵是游学,可他的身份不是身为商人之子的俞清然能接触到的,那就像是朵莲花,只能远观不能亵玩,更别提印象深刻到在见到季平安第一眼就联想起二者的关系。
“咱家与贺家是天壤之别,你若是只打算用他度过情潮,爹也不怪你。”
都说士农工商,云国虽说由太.祖.皇帝起就允许商人应考,可这四个字却早已将人划分为三六九等,商人再有钱也还是排在末尾,门第之见,山高海深。
俞清然早两年便跟着俞晚道接触家里的生意,知道什么人可以碰,什么关系可以沾,像季平安这种就惹不得,但是...“他怎么说?”
俞晚道幽幽看了他一眼:“他倒是跟我保证,此生非你莫属。”
俞清然坐直了身子,看着自家爹,面露不可置信:“他有病?我们拢共就见过几回。”然后他摸了摸自己的脸,他虽然不缺爱慕者,可也没好到让一个天乾对自己一见钟情啊。
“好问题,我也想不透。”
父子二人面面相觑。
“爹,我可还有你不知道的优点?”
俞晚道摇头。
父子二人又沉默了。
许久之后,俞清然才颇为不确定地问了句:“我如果只是玩玩,贺家会不会一纸状书让我去蹲大牢?”
俞晚道看着“红颜祸水”儿子,沧桑道:“也不排除这种可能。”
俞清然又颓了。
俞晖端着吃食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父子二人颓然不语的画面。
他不敢吭声,把吃食摆在俞清然手边就想退下。
俞清然叫住他:“你把我隔壁的房间收拾出来让季...贺公子住,一应物件都用最好的。”惹不起躲得起,当个菩萨供起来总没错。
俞晖一头雾水,但他巧妙的猜到了这贺公子就是那受伤痴傻又忽然清醒的季公子。
“是。”
俞清然端起碗筷夹菜:“你以后对他客气些。”可千万别惹大少爷不高兴。
俞晖却理解错了,以为自家少爷是要给“未来姑爷”铺路:“奴婢一定像对待您一样尊重他。”
“......”那倒也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