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几人用膳之际,农学院的报名册也由负责审核的夫子整理完毕呈至院长书房。
过了一刻钟,两名同样身穿深衣、头戴幅巾的中年男子前后走进了书房。
为首的那人气质儒雅,连留着的山羊胡子都透着斯文:“我一会挑几个人,你来把关。”
后者面白无须,尽管已过不惑,却仍旧俊朗,年轻时俊美的长相因岁月的沉淀更显魅力,他轻笑,随意的态度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承蒙陆院长看得起我这老头子。”
陆院长半生的文雅破了功:“你要是再说屁话可就从我这滚出去。”
贺峮哈哈大笑。
名册就放在书案上,陆院长落座之后,一页一页查看起来。
此次种植玉米有好几个试验点,每个地方大致分配到十五至二十颗种子。
而云杪书院分到的是二十颗,若给每个人四颗种子做试验,也就只需要五个人,要在这一堆人里挑选五个出来还是比较容易的。
此次报名不限本院学子,因此陆院长也翻到了校外人士的报名册,这些报名册里的人大都中规中矩,并没有让他特别惊艳的人。
唯独一份,陆院长在看到名字时,愣住了。
贺知衍,六年的种植经验...
不考虑后者,但就名字,确实与好友失踪的幺儿一模一样,若只是名姓,陆院长也不会迟疑,让他惊愕的是此人写字的笔锋,简直不能再熟悉了。
陆院长猛地站了起来,一旁悠然喝茶的贺峮打趣他:“怎么?你是看到再世神农了?”
“阿峮,你看...”陆院长从书案后走出,举着报名册快步走到贺峮面前。
贺峮还以为他是让自己看什么,结果在看到名字时也惊吓地站了起来,他一把夺过陆院长手里的报名册,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名字:“这是...小衍?”
“不敢肯定,但既然投了报名册,说明人就在书院,我现在就让昨日负责登记的夫子过来。”
“不。”贺峮拉住他,“直接去找他。”不管是不是,贺峮都不想再等,更别说他有个直觉,这一定是小衍。
陆院长便传来昨日负责登记的三位夫子,询问了是谁登记的这一份,让他回忆报名人的模样。
“...个子很高,像是天乾,就是很黑,还留着一字胡,不像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留着胡子?”
“对,黑的炭似的。”
“阿峮...”看模样又对不上,只怕又是空欢喜一场。
贺峮却不想放弃,他明明中有一种感觉,此人就算不是小衍,也一定和小衍有关系:“他人在哪?”
夫子摇摇头:“不清楚,并非书院的学子,但他登记的时候是和术数院的学子一块来的。”
“术数院...”贺峮问陆院长,“此时应该上课了。”
陆院长点头:“上课钟声刚响。”
贺峮将报名册折起,一锤定音:“走,去术数院。”他是喘息的功夫都不愿再等。
夫子赶忙在前面领路。
***
俞清然与柳春见的课程相同,贺知衍与谢忞便一块将他们送到术数院。
等他们进去课堂,接下来就是书童的时间。
谢忞虽然与他一样的身份,可并不代表两人能聊到一块去,等柳春见一走,谢忞的态度就更冷了,直接朝贺知衍一点头,不留只言片语的走了,而且看他去的那个方向,还不是回至诚堂的。
贺知衍还有事要做,他得把两人昨日换下的脏衣裳洗了。
至诚堂有专门供学子浆洗衣裳的地方,贺知衍提着木桶过去时,已经看见好些个书童在提水洗衣了。
储水的地方是一个大池子,同样是从山上引下来的水。
贺知衍花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将两人的衣裳洗干净,又提回住处前晾晒。
宿舍与宿舍之间有庭院,正是留给学子们晾晒衣物的。
贺知衍把黏成一团的衣物从晾杆上捋开,刚抖落完,就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他挑起衣物探头看过去,正对上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而来者身后的人也认出了他。
“贺先生,就是他。”
贺知衍其实对他的到来并不意外,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平静,他放下手中的湿衣裳,又将木桶放在廊檐下,这才直视来人。
贺峮走到他面前,迟疑着:“你...”
贺知衍直接给他一个暴击:“爹。”
“你喊我什么?”贺峮瞪大了眼。
贺知衍却是先往他身后看了眼,无视其他人复杂的目光,对贺峮道:“我有话跟你说。”他径直推开门,请贺峮进去。
贺峮压抑住翻腾的情绪,深深看了眼贺知衍,先进去了。
陆院长几人见他进去本想跟上,却被贺知衍一门拍在了门外面。
“院长...”夫子走到他身边,看了眼紧闭的房门。
陆院长没有说话,只是先转身退到了院子里。
房间里,贺峮的视线一直锁在贺知衍身上,等他关上门,便迫不及待地开口:“你既然认得我,为何不回家?”
“因为我是前不久才想起自己的身世,当年我被劫匪绑走后,他们发现自己绑错了人便打算撕票,只是做事马虎,不曾确认我身亡就将我丢下,后来我被养父救回季家,他请人为我医治,我却因为伤了脑袋而失去了先前的记忆,并且傻了九年。”
短短几句话却道尽了太多,即便贺峮身居高位多年,在浮沉官海躲过多少明箭暗箭练出来的处事不惊的本事,在听到幼子这番遭遇后,也还是红了眼眶:“爹对不住你,没保护好你。”
在贺知衍看来,当年的事其实很狗血,他属于是无妄之灾:“我不怨你。”
就算是前世,他在俞家过得不好,那会也不曾生出过怨恨贺家的念头,毕竟罪魁祸首是俞家二房,他就是傻也能分辨是非,这多亏季老爹教育的好。
“那你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瞧样子像他弟,哪像是儿子。
“我化的,前几年大哥来过云杪书院游学,又知道咱家丢了孩子,我怕被人打扰,所以就乔装了下。”
“那你为何要乔装?还有你既然已想起身世,为何不往家里递信?”
有些话容易对俞清然说,却不一定适合对老子说。
但贺知衍还是恨恨道:“我要报复一个人,我要他身败名裂,我要他家破人亡。”
贺峮激动的眼角泛泪:“你要报复谁需要这么复杂?无需这般麻烦,只要你跟爹说,爹帮你搞定。”
“......”这怎么跟他想的不一样,在他的记忆里,贺家家风严正,绝不会为了私人恩怨就去害人性命,怎么现在他要杀人了,他爹还亲自递刀子,他悻悻道:“那也不用,我能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