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人其实不太爱哭,偏偏最近可能压力大。
老这样幻觉来幻觉去的,眼眶就浅了,听到这么个一听就是be的故事,也立刻就感性上了。
唉,素昧平生互不相识的,听艾佳馨这么一说,我竟然替人难过起来了。
不过她看起来倒是比我还难过。
只是这么一提,她眼里全是泪光,大有泪腺崩溃掉个不停的趋势。
我赶紧递了纸巾,小姑娘低头擦干,眼角眉梢都是被触动的难过和难以自控的无奈。
“对不起啊辛姐姐,每次提到这个事情,我就会忍不住掉眼泪。
妈妈说是那个姐姐在难过,让我不许经常想,不能辜负了那位姐姐的馈赠。”
这种话听起来还有点恐怖,反正我是不能想象这种事的,哪怕我也知道重获光明比什么都重要。
我没有太多的探究心,见她这么难过,我点了点头,附和她。
“是啊,你妈妈说得对,那个姐姐既然把眼睛捐给了你,你就更应该好好爱护眼睛。
不能辜负了这番心意,要替她多看看这个世界,多爱这世界一点。”
“如果她还在,肯定也是想开开心心地过每一天的。”
余光里,我看到影子静静地站着。
祂望着我,长裙微晃,像祂的世界有微风拂过,却无故让人觉得难过。
艾佳馨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她把被眼泪浸透的纸巾攥在手里,看向我。
忽然小声地说道:“可是就算看到了,也是我看到,而不是那个姐姐看到了。”
这话耿直得我不知道怎么接。
那按照生理或者实际上来说,确实也算是对方看到了。
只是看见什么,终究还是传递到大脑那里去,严格来说,也确实不算是对方看到的了。
我不擅长安慰人,只能尴尬地转移话题。
“嗯...附近那个公园有什么特色吗?”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和我道歉,“对不起啊辛姐姐,我平时其实也没...”
她支支吾吾地比划着,试图为自己交浅言深的行为辩解。
我是不介意,但她急得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看到辛姐姐就觉得很亲切,不知不觉地就说得多了。”
“对不起,我这样是不是影响到辛姐姐的心情了?”
我摆了摆手,真的很无所谓,“没关系,这不是什么问题,你不用这么认真。”
“我请姐姐喝奶茶吧?”她这样问道,那双眼就那样眼巴巴地看着我。
和这双眼对上,我心一软,点了头。
“好啊,我好像在点评上看到附近有一家评分蛮高的。不过你是这边人,肯定更知道好喝的在哪里,你领我去啊。”
余光里,影子安静地跟着我,和我一样朝前走着,并不看向我。
我也是疯了,心里竟然有点失落。
耳边有很轻的风声,有风吹过树叶,哗声一片,恍惚间我以为有人轻声唤我。
“露露。”
委屈可怜。
我停住了脚步,在艾佳馨疑惑的目光里,我眼神恍惚了一瞬,而后摇头。
“没事,刚刚想事情。”
胸腔压抑着太沉重的情绪,以至于我险些忘记呼吸。
我看到影子终于转身看向我,稀疏树叶倒影的缝隙里,地面出现一个更淡的,属于我的影子。
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总之我抬起手。
光下的手苍白透明,青紫色的血管凸起,先前的车祸对我的身体并非全无影响,我始终养不出健康的身体。
接着我看到,我的影子同祂牵了手。
掌心里有光流淌过,两个影子牵着手,仿佛要一起走到岁月尽头。
我说不清此刻的心情。
只知道这种类似于圆梦的情绪,上一次应该是出现在第一志愿给我发来录取通知书的时候。
很多人会叫我“露露”,但我可以十分肯定地确定,幻觉里的那个声音,虽然让我感到熟悉,在现实中却从未听过。
小姑娘还是热热闹闹地在说她学校的事情,她毕业后的计划和打算。
“我想租个小公寓,要小小的,不要太大了,然后去救助站抱一只小猫或者小狗。”
影子被落在很远的身后,直到这时候才跟了上来。
我亲眼看着祂融进其它影子里,在一个个影子间穿梭,而后来到我身边。
小姑娘带着我买了奶茶,她问我口味的时候,我看着她清澈的眸光,莫名有些难过。
“去冰,不另外加糖就可以。”
心里堵了一口气,让我感觉憋得难受,我不知道自己在矫情什么。
有人请喝奶茶还不好吗?
深色的影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攀上我的手,冰冷的风吹过我的手腕。
原本我该害怕的,只是此刻的情绪太让人难受,叫我什么也顾不得了。
自车祸醒来以后,有一段时间我总觉得世界不该是这样的,意识一度陷入混乱。
后来还是在各位好友的帮助下,才重新恢复正常生活。
乐观归乐观,谁还没点低谷。
说是要和艾佳馨小姑娘逛公园,实际上这会儿太阳不小,在奶茶店喝完了奶茶以后,我就找了借口离开。
其实我也发现了,除了我,好像没有其她人发现影子的不对劲。
世界究竟是真实还是荒诞,对于我来说成了必须面对的人生难题。
我所见所闻的,到底是幻觉,还是事实?
这种事可能得问关兰,她是专业人士。
不过关兰最近好像很忙,我还是不打扰她了。
先试试早起抢号比较好,就是没抢号就诊我也知道,如果我如实说明,大概率是要被开一堆检查,再做一堆测试题的。
最后肯定会检测出有病。
毕竟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病。
可那幻觉这样真实...
我回到奚蓉家属于我的客房。
其实我该害怕的,但出于求证,我扭开了卫生间水龙头的开关。
水流清澈,少许水珠飞溅到我脸上,挂在眼睫上,仿若是我落了泪。
我抬眼,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浓重如墨的影落在我脸上。
大概是手指的影落在我的眼角,而后微凉的风吹过,那滴水珠就掉落不见了。
这一切真是幻觉吗?
我想象出这样的存在,是因为我缺爱,所以为自己创造出一个不存在的爱人吗?
祂是什么?
我这样想着,问出声来。
“你是谁?”
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问出这样的话,画面大概像是恐怖片。
此刻的我却不觉得有什么,静静地看着镜子里熟悉的脸逐渐陌生,甚至让人感到恐惧。
等我眨了眼再看的时候,隐约看到一个朦胧的影站在我身侧,比我要高一些,低头看着我。
我也低头去看地面,果然不见那个熟悉的影子。
卫生间的门被风带上,我听见风声呼啸着从窄小的窗口吹进,玻璃窗被敲得“砰砰”作响。
或许是疲惫,我有些失了力气,撑在洗手池上,一眨不眨地看我身侧的影。
“你是谁?”
我问祂。
那个若隐若现的影从镜中淡去了,我伸手试图按住,却只看到镜子里自己惶恐的面容。
为什么?
它又来了。
这种什么也抓不住,什么也留不下的感觉。
辛露,你到底是不是疯了?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苍白、迷茫,得不到任何解答。
或许会这样想的我,确实是疯了。
我怔怔地发着呆,水龙头忽然失了灵,一点点地扭开,往上翘起。
有什么打开了它。
熟悉的血腥味,浓稠鲜红的水流涌出,却没有流下去,而是就这样,在洗手盆里沸腾着。
一只手从沸腾的血水里伸出,随着涌出的水越来越多,血色的腰肢、胸脯、肩膀、脖子,最后才是有着茂密如海藻般长发的头颅。
祂依然生得血色雕像一样,艺术品似的容貌,空荡的眼眶对着我,血色的唇无声开合。
我知道祂在说什么。
“露露。”
祂总是固执地,一遍遍地重复我的名字,仿佛我能听到一样。
祂伸手想擦去我脸上的泪,那些透明的泪融进血水,成为了祂的一部分。
我和祂的距离太近,近得我可以一根根地数祂血色的眼睫。
很奇怪,这一次我不觉得慌张。
可能因为一切像梦一样,只是这个梦,血腥又旖旎。
我在未知的恐惧里,寻到失了节拍的心跳声。
原来有时候心悸,也未必是害怕啊。
“你是谁?”我问祂。
祂好似听不懂,依然固执地用空洞的眼眶看我,一遍遍无声地重复着。
“露露。”
“我是不是认识你?”我问祂。
血色的美人微微歪头,海藻般的长发擦过我的脸。
我看到镜子里只有我一个人,被擦过的脸颊有血水一滴滴淌落。
“只有我能看到你吗?”我又问祂。
祂摇头,眼睫颤着,眼眶空洞恐怖,血色的唇一次次启合。
“露露。”祂说。
如果说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祂找上我,是因为我们之间有未了的因果吗?
要说因果,或许也只有那件事了。
“三年前的那场车祸,是你载的我吗?”
那位在事故发生时唯一当场丧命的司机,我至今不知姓名的女士。
倘若她是因为接了我的订单出了事,那么三年后寻我报复,确也说得过去。
血色的泪一滴滴从祂的脸颊上落下。
由水组成的身体,也会流泪吗?
祂俯身低头,几乎和我额头相抵。
看着镜子里逐渐清晰的血色身影,我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水流组成的舌灵活如游鱼,口腔被浓重的血腥味充斥。
腥甜味里,我品出一点苦涩。
祂到底是谁?
风从我耳边吹过,风说。
“露露。”
“忘了我,活下去。”
熟悉又陌生,语气温柔到让人心颤。
血色占据了我的视线。
祂伸出手覆在我的眼皮上,水温有些凉,冰得我抖了抖。
“露露。”
我恍惚听到有人说。
“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