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药恢复过来后的祝瑜下了楼,随手抓了一包豆子,磨完后撒气般把力全压在粉上,这也是他解压的一种方式。然后等待的过程中,他站在厨房窗前双手撑着疲惫的身体在台上,厨房里微凉的月光迎面而来,咖啡机运作的低频声音和他的杂乱的思绪同频。
谁会喜欢糖与砒霜一体,可他好像已经吞下了这颗糖,在周隐甩开自己手的那个瞬间。
祝瑜无意识用指尖摩挲杯壁,白日里他甩开自己手的触感仍残留在皮肤上,就像指腹被海蛎壳划破的痛。
伴随咖啡液流下的声音,过道有了开门声,祝瑜侧眸而去,周隐站在了冰箱前。他冷面时桀骜不驯极了,特别是在月色下,像规训不了的野犬。
他若无其事地打开一包奶茶粉,不用一滴水直接仰头吃了下去,吞咽时喉结滚动干涩的粉末,脖颈绷出凌厉的线条。
周隐仰头时假装漫不经心地偷视那个好看的家伙,一朵月光下的玫瑰,孤独美丽而圣洁。
但也同样瞥见了祝瑜鬓角的冷汗,他发病了?
周隐微微蹙眉心里私下埋怨着祝瑜在搞什么?
嘴巴里含划了粘附在壁的粉,这种关心他凭以什么开口…
于是,周隐什么也没说出口就要进房。
身后的祝瑜脸色并不算好,他镇静下托了托鼻梁上的镜托,勉强让自己开口道:
“想赢游戏的话,我可以试试看。”
祝瑜知道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周隐的脸背对着月,眉眼深邃到眼窝犹如月下海沟,无光又暗潮汹涌。口中的草莓粉含化后,口腔里甜腻夹杂着鼻尖那四溢的咖啡香,相互撕扯融合在他的思绪中。
“管好自己吧。”
他想赢的从来都不是游戏…
周隐侧头平静的语气得像是面对一个真的不熟的室友。
祝瑜一怔,才缓和了的关系…
他急忙上前拉住了周隐的手,指腹蹭到他袖口磨出的絮状毛边,垂头柔声,但急盼挽留道:
“热水壶……我不是没买了吗?”
所以,可不可以不要生气了?
祝瑜镜片上是地上的白月光,而让人忘却了他的眼眸流光。
与其说柔声,不如说是让周隐难以自控的示弱。
周隐正想开口,身后的祝瑜连忙又说道——
“都怪我,要是我多了解你一些,今天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所以,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
要是我赢了颜果,你可不可以让我多了解你一些?”
好看的玫瑰哪见过贫瘠的沼泽,它以为是一片深色湖泊,可没想过会把自己吞噬。
海沟里,有了光,它把阴暗扫荡。
「死去的在咆哮重生。」
周隐笑了。
卡西莫多的钟响了。
周隐回了房间,剧烈的心跳正与自己的疤痕共振。黑暗中他抬手摸去自己的疤,粗糙又凹凸不平,增生的地方又软得吓人。阴暗里忽然传出哗哗声,周隐忽然发狠地去抓挠那些增生组织,直到指尖沾满组织液和血丝,直到咸涩的液体滑进嘴角。
自己的皮肤和祝瑜的手一点都不一样,他的手柔得就像一层绸缎,细腻得贪恋到不舍放手。
若是祝瑜可以做自己的家人,貌似也不错。
微不足道的一丝甜就足够令人幸福,心满意足,周隐默默回握住自己的掌心,试图再次体会那种温柔。那他可不可以奢望与他成为家人?若上天眷顾的话。
冷酷的少年在夏夜深处,第一次有了温馨的感觉。寻常的夏天因为一个人,而变得与众不同。
窗外夏天海浪肆无忌惮,窗内窗帘斑驳迎风飞展。
祝瑜趴在课桌上,看着自己身旁的椅子,他垂眸之间失落不已。
当老师在课上说明了周隐请两天假之后,祝瑜发现四周同学们见怪不怪,而只有自己错愕不知情。
只有自己蒙在鼓里…
他是不是还在生自己气…
祝瑜思绪越来越乱,胡思乱想地闭上了眼睛。
忽然,蝶睫翕动。
身后的书堆后,颜果趴在桌上开始无声啜泣,然后她在自己的手湾中开始闷闷说话,说得都是一些零散的词。
午休后教室只剩祝瑜和颜果,两人似乎达成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把对方当作空气,做自己的事。
此刻祝瑜转过头去,观察颜果的情况。她也总是趴着,总是和自己一样睡不醒的模样,但抬头时她的眼睛比自己的更加空洞,是一种在灰白墓碑上却又有阳光普照的荒凉。
她比自己渴望死亡。
祝瑜和她的默契便是这么来的,一个眼神确定对方都是病友。
午休时走廊上一二人,大家还在食堂,但很快,教室开始回来人。
祝瑜立即从自己座位上站起,他拿过颜果的校服披在她的身上,那“山包”像是轻级地动促使山摇般轻颤。
然后他回到了座位上支身背靠在她桌前佯装闭眸休息,同学们似乎见怪不怪颜果的怪诞,又见祝瑜在午休。他们进来时都轻声极了,无声打闹时发生的声响,同伴也会用更圆瞪的眼神来骂对方。
祝瑜微微一笑,海风拂面的热息吹遍了教室的每个角落,阳光明媚,大海在青春身旁澎湃如你我。
颜果低头在自己的臂弯偷偷把药藏了起来,然后从校服里探出头,焦虑症引发的躯体化让她难以开口说话,就像有人会控制不住手颤一般。她的大脑一直在生病,死亡是大海,而她是漂洋过海的人。
亦或者说——世界犹如森林,而她迷失方向。她的主治医师一直和她说,你的灵魂还爱这个世界。
可她又怎么分得清大脑和灵魂,它们一并痛苦撕扯着她的□□,使得死亡与永恒并序。
她抬起头,看着少年的后脑勺,他们一个吃曲舍林一个吃劳拉西泮,但彼此都擅自停药许久。
她偷偷笑了,心里明白这是一种病态的归属感,但自己莫名安心了,这世界上她不是一个人。
“这样,对吗?”
这几天下来,他们两个偶尔会在刨冰店门口偶遇,打上几盘没有技术的比赛。他和他的同桌相比,玩得好一点,但也没多好。
可,这人,很会勾引?
颜果支颐望着屏幕上跳动的光影,思绪里反复咀嚼着某个猜想。
祝瑜的技法并非以精湛技艺见长,但他的游戏节奏里暗含着某种蛊惑,在欲擒故纵后勾起她的胜负欲。
比如,他会在险胜一局后,不着痕迹地让渡胜利,又在下一回合倾尽全力为她铺设胜机。这般往复间,胜负的天平在微妙拉扯间达成某种心照不宣的平衡,每当她指尖将要触到退出键的刹那,对方总能适时抛来新的饵食——或是一记似是而非的破绽,或是一声裹着笑意的叹息。
这若即若离的推拉之术,倒比那些直白的邀约更教人辗转难眠。
颜果很难说这种鱼钩一般的诱导如何,起码她可以暂时沉浸在游戏之中,除了那个恼人的小屁孩,一直围在自己身边。
周隐来时看见了眼前一幕,他两背对夕阳,朦胧的黄昏里黑影在墙面刻下快乐,程歌抱着书包在摇椅上睡得很死。
那少年崭新的校服在光黄昏里夺目璀璨,衣领直挺,身形颀秀,他的后颈细长清晰地看见脊骨的线条,微透的校服在光中朦胧地勾勒出少年的腰线,仿佛轻轻一恰它就会破碎,宛若他轻盈如风。
少年偶然出现的侧颜,明丽非常。
周隐不知不觉间停好了车子,独自坐在石堤上一时之间竟看入迷了。
潮汐在身后静静呼吸。
这样的少年,他说他要了解自己。
简直荒唐得要命。
他心里深知自己的不堪,那人太过明媚,自己避之不及却又深深着迷,那是对美的向往。
第一眼的讨厌是惊艳,为此更难以启齿。少年害怕自己的破败腐烂了他,又恨不得为泥护他。
结束后,祝瑜转头发现了周隐在对面,他还是一副破破烂烂的模样,颓唐里有洒脱的感觉。这副模样很难将其定义为自由,但周隐身上有大海最初的模样。
大海曾有死亡,可它选择以爱意包覆世界。为此他愿坠入大海,以灵魂敬奉。
周隐带着帽子,卫衣被吹的摇晃,绳带在半空飘荡,微昂的头被阴影罩盖住了大半五官,只有那一双薄唇勾人,像是此刻远方山脉的蜿蜒。
少年背对着夕阳,他的影子拉长在自己脚尖,他的轮廓璀璨,融身在光里。
大海叫嚣着肆意洒脱,使他奔向了周隐。
“为什么新的自行车你不骑?”
“我不要。”
祝瑜给他买了一辆新的自行车,但周隐看都没看一眼,甚至连包装都没拆开,现在还在角落里闲置如没雕刻的木板。
祝瑜知道和他争论下去没有意义,索性换了话题:
“去哪了?”
“码头干活。”
“那你什么时候可以和我回家?”
“结束了就行。”
少年平淡的说话,然而祝瑜莫名地感到满足和幸福,他知道内在很是不堪,欲望污浊又卑劣地渴求他的好。
周隐很讨人厌,但足够招人喜欢。
他坚信着,因而——
少年默默坐在周隐身边,这样就够了。
海山岛的落日美极了,宛若世界的第十位缪斯。
“我臭吗?”
“有点…”
周隐双手撑在腰侧,耸立起的双肩还有肩胛骨在微微颤抖,祝瑜偷偷瞥去——
眉骨挺立裹着黑郁的眼睛,鼻梁挺立着有原始的天然感,黄昏阴影下眼窝更加深邃。头发随意扎起,碎发随风,少年迎风又迎阳。
山野本就自由,透过少年的眼睛充满生命力
橘黄色的光下,他的疤沐浴光芒。
少年在笑,祝瑜抬头看见了嘴角极浅的梨涡。
他们坐在海堤边看海,黄昏晓出现在天际,落日低垂在海平面潮汐在脚下拍打着永恒,两座孤岛把彼此靠拢,无人知晓夏季沦陷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