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黄府把满月酒倒是办成了宴请官员的大宴,推杯换盏后,夜色匆匆,终于到了离开的时候。
王尧晟与黄侍郎拜别,天色已晚,他踏上马车掀开帘子见里面空无一人,手一顿转头问明礼:“沈香龄呢?”
明礼站在马车旁道:“小的没瞧见沈姑娘。”
王尧晟皱着眉,他又踏了下来:“她方才没过来吗?”
明礼摇头。
这倒是奇怪。
明明白日里撒娇求着要回府时同他一辆马车回去,一脸如若自己不同意便会哭出来的表情,现下倒是不见人影。
他隐约清楚沈香龄平日里是有些不着调的,颇有一种说一套做一套的性子。毕竟前段时日说要向自己要些彩头,可却又躲着自己。
王尧晟:“她好似同黄之茹关系颇深?”
“回公子,沈姑娘同黄姑娘在国子监时就相处不错。”
王尧晟今日在黄府光是见礼都行了许多次,他最厌烦的便是引来送往的虚假礼数,心中早已不耐。他此刻疲累不已却又不舍得直接离去,没细究其中缘由,他道:“你去府里问问沈姑娘还在不在,在的话让她尽快过来。”
明礼:“是。”
因席面散了黄府门口又开始热闹起来,马车堵塞在巷子里,谢府的马车不华丽但宽大,为了避免巷道里堵着他人的马车,他便往偏僻的巷子里去待着。
晚上的暑气重许是外面透气,又或者是此时累得脑子没有思绪,懒得挪动。不管怎么样,他等明礼走后依然站在马车旁。
“我不是在等人…“他下意识地喃喃道。
王尧晟估摸站了一炷香,离府的人很多,看见他站着又是一番招呼,他强忍住性子。骤然回过神,王尧晟只觉得自己有点呆傻,将要上马车之时明礼擦着汗小跑过来。
他的眼神一亮,微微弯起嘴角,往明礼身后望去却没看见本该跟随在他身后的俏丽身影,王尧晟向前一步的脚收了回来。
待到门前后明礼还喘着气:“公子。”
王尧晟蹙眉道:“是出了什么事儿吗?慢慢说。”
明礼摇头,待缓了缓才道:“沈姑娘好似是已经回府了。小的是担心公子等急了,便跑过来回禀。”
“好似?”
明礼:“他们说沈姑娘在席面上受了些委屈,用完膳后就去黄府的园子里散心,没什么人看见她。问过黄府的侍女,好似是辰时就走了。”
王尧晟闻言心底划过一丝不悦。
走了也不同自己说一声!
嘴上说的那么好听离不开自己,还不是说走就走。想到方才他被众人路过,自己一派情真意切等人的情形,他沉了脸色甩过衣袖,无言转身上了马车。
明礼盯着他的后背,不知该不该开口:“公子…”
“怎么了?”他沉着脸看着明礼,“还不上来,是想留在这儿过夜吗?”
明礼咽了下口水,是公子您背后被汗洇湿了一片啊,公子面色不善他假装不知道:“没有,小的马上驾车。”
王尧晟将帘子利落放下,懊恼自己像个傻子般等人,脸上似乎是被夏夜的暑气熏的有些红。待马车渐渐行动起来,他将心绪平复,劝慰自己为何要如此看重沈香龄?
明明是无足轻重的事,却又不经意回想到明礼所言。
受了委屈?
谁会给她委屈?
平日里性子就刁钻,爱耍赖。怎么会被人欺负?想到这儿心里更烦了,怎么如此无用?受了欺负也不知道还回去。
王尧晟才平复下的燥意又涌上了心头。
罢了,既然她不愿主动告诉自己受过的委屈,还莫名其妙地冲王尧晟甩脸色爽约于他,王尧晟也就没必要替她担心什么。
待回了谢府,进府后还未走几步就被人叫住,说是谢父让他到府后就去趟书房。王尧晟让明礼先回去安排着自己的洗漱,他自己一路缓缓往书房走去。
今日倒是热闹,谁见了他都要说上两句话。
推开门后,谢大人还是同之前一般早已坐在正位等他。见他来了,谢大人微微一笑,眉眼弯弯嘴角却没有笑意:“来了?”
真是一只老狐狸。
王尧晟今日心烦意乱,面色不虞。他沉着声音点头道:“见过父亲。”
“坐吧。”
谢父上下打量了下:“看你的样子今日暑气挺重啊?”
王尧晟此时除了背后,左右胳膊也都洇出了水,他点头:“是有点。”
“天热难捱,我就长话短说。“谢大人喝了口茶,”今日这孙姑娘你可有好好相看过?”
王尧晟被叨扰了一日,谢大人若是此时用儿女情长来试探自己,那真是让他深恶痛绝。他没直接回答而是道:“她今日同沈姑娘一起去的黄府。”
闻言,谢大人不悦地将茶杯放在杯子上,发出了一声脆响:“午后我不是特意叮嘱过你,让你同她乘一辆马车吗?怎的又让她跟沈家三姑娘一起了?”
“男女授受不亲,怎可同乘一辆马车?”王尧晟装作疑惑不解,“我于沈香龄已定亲,同她一起倒是无妨。若是和孙姑娘一起被人看见怕是被多加议论了。”
“此言差矣。她父亲托我多让你照拂她,她可是孙家的掌上明珠我哪敢怠慢?现下大周民风不似以前,男女之间设防不严,我又怎么会害你呢?”
王尧晟又面露不解,谢大人的神色不像是装模作样,仿若是真心实意为好友所托而苦恼。摆着一副不知道谢大人打的是什么算盘,闭嘴不言,反正此事已了,还能如何。
谢大人眼露精光,倒是没想到失忆后自家儿子的性子变得乖巧。若是从前哪会像今日只作哑炮,不得在昨日饭桌上就厉声拒绝他?
不怪当父亲的想再挣扎一下。
他道:“这孙家曾是世家大族,虽因一些事儿削了爵,可官不小,孙姑娘亦还有爵位加身。如若不是他们在朝堂上占了下风,可不会有我谢氏一族光耀门楣的机会。”
“我曾同你说过,沈家虽富却不贵,孙氏门下赚钱的门路不少,对比沈家那可是实打实的清贵人家,孙家的女儿教养的也不错。早些年看你态度决绝只愿娶沈香龄,可今日我倒是想再让你斟酌三分。”
“秀女遴选,他胞弟孙荣桓进了宫的二女儿如今也是位及惠妃。“
”于你而言,娶沈家之女除去钱财外毫无助益,而钱财我们家哪里缺呢?不外乎是锦上添花罢了。文臣难得功勋,不在官位上耗上几十年何来爵位?“
”这孙姑娘嫁与你,再好好地争一争诰命,更能让我们在这大周里再牢牢扎根,百年之后也能屹立不到啊。”
王尧晟起先并无所谓,于他而言,娶谁不是娶,沈香龄对他来说更愿意接纳些,直到听到了孙家有女在宫里是妃子时,他的眼神一震。
谢父见他犹豫,打算趁热打铁:“你如若真的心悦沈家三姑娘,到时候让孙姑娘做正室,再将沈姑娘纳进府里,这样你都可兼得。那孙姑娘瞧着就不像是争风吃醋之辈,你好生待着,想必也不会为难沈香龄。”
王尧晟抬头望向谢父,他几欲张口拒绝,却又舍不得近在咫尺的机会,他道:“此事…容儿再想想。”
谢父闻言略睁大了双眼,居然……居然真让他等到了谢钰犹豫之时!他弯眉道:“爹不急!你好好斟酌就是。”
王尧晟退下后,谢父捋了捋胡子,面上竟是满意的神色,犹豫就是好事啊,不像之前是一点宛转的余地都没有。
想到之前,当时谢钰是怎么说的来着?
——
“想好了?”
“是。”
谢非池还想再劝,却也知他同自己一般固执,定下来的事必不会轻易更改。
他平素端严惯了,也说不出圆润的场面话。只紧蹙着眉:“那你后半生可得辛苦了。”谢非池埋怨道,“都是你母亲没有在这方面好好管束你,通房不纳是小事,却不曾想你居然是因着这个丫头的缘故。“
”男女之间怎能如此不设防?“
”你们日后也要少见面。”
谢钰鲜少见父亲后悔,瞧他懊恼也觉得稀奇,脸上却是雷打不动的平静。母亲为何不管束不还是谢非池的缘故?
谢非池瞧他一派充耳不闻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沉声劝道:“你们才多大,她撺掇着你就说一世一双人着像什么样子?我们谢家的兴旺,以后的香火怎么办?你娘可就只生了你一个。”
“瞧着她也不是一个管家的料。”他声音低下来,语重心长道,“我们各退一步,不如先纳她为侧室,从管家学起,做得好我自会让你再抬她为正妻。”
“做的不好,她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必定明白为爹为娘的苦心。到时再寻个能够打理后院的正室好好待着,一家人也就圆满了。不然你让爹如何安心将这谢家交与你?”
闻言,谢钰嗤笑一声,反驳道:“是爹想错了,想要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是我。缠着她一定要嫁进府里的,也是我。我不愿与她分开,更不愿委屈她。纳妾一事,您不必多说。”
先纳为侧室,满意与否就得靠谢父谢母定夺,究竟如何是满意?
哪有什么标准,只是谢父愿不愿意。怕是要好好蹉跎一番香龄,让她死了这条心。
何况都纳进来了,已成谢家的媳妇,正室不正室的还怎么去计较?如若计较休书要挟,她在这里是圆的是方的,都得看他人颜色。
这些弯弯绕绕他如何不懂?他深知底线不能退,若他连娶妻一事都无法做主,又何谈将来做一家之主?
谢非池见谢钰面露讥讽也是诧异,刚想训斥不懂规矩就听谢钰道:“父亲,我心意已定,必不会改。”
“不必多言。”
经过这么几回交锋,他也是明白且知晓父亲看待儿媳要考量她值得银钱几多,需放在秤上好生称量,值得与否。
常言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情这一字说起来意浅,可他用情至深再无转圜。
谢钰待沈香龄的心就是如此,哪能拿银两相比,所谋权势和她背后的沈府又如何较量,这样去谋得的东西是自己得的,还是依靠权势夺来的?
谢钰目光坚定,却让谢谢非池的眉头皱得更紧。
谢钰道:“她幼时与我相伴多日,倒是比父亲与我相处的时日还要久。想来爹是还不太明白儿子的性子?“
”如若父亲如此看重孙家姑娘,不若您自己娶了去吧。想来父亲正值壮年,依然龙马精神。”说着,像是想到了有趣的事,露出了些笑意
此言一出,谢非池差点气绝拍着桌子:“你!”这玩笑话都开到亲爹身上了,真是不像话!
他不怀疑谢钰的痴心一片,谁不曾是翩翩少年郎,也经历过年少时的墙头马上,只是大家族最忌讳的就是痴情种。
想要扎根大周,可不是靠痴心一人就能稳住的。
他是担心谢氏的基业!
他是自己嫡出的儿子,才藻艳逸不多说,自己作为谢家当家人在这大周,在这六安也是说一不二的新贵。
教养出的好儿子方方面面都无错处,让他饱读诗书,行不苟合倒是给了亲爹一记耳光。
谢氏人多旁支多,他是实在担心将来谢钰子嗣凋零。那丫头就不是个踏实的性子。自古以来男子主外女子主内两个都很重要,到时香火不旺,后院又鸡飞狗跳,误了儿子仕途就不好了。
谢钰料到谢父所想,他劝慰道:“父亲,您的用心良苦孩儿懂得,连这点事都要麻烦您来当说客,想来也是我做得还不够好。”
谢父闻言叹了口气,谢钰说完就一派安然自如饮着茶,想来一时更改不了他的想法。
不想父子俩之间太难看,同时深谙鸳鸯不能强拆,越拆只会像理不清的线头越紧越紧,便也只能蒙声应下。
心里却还在暗暗打算,想要定亲倒是不难,成亲倒是可拖上一拖。他们年岁小,之后经历的多,遇到多的人与事就必定不会如此了。
老谋深算如谢非池,想到这里他才稍稍松口气饮了茶。转头只见谢钰一行一坐皆规行矩步,心里更是可惜。
不过今日瞧着谢钰倒是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让他狐疑不已,那样子像是泡了温汤般浑身上下都通透得很。
谢钰不惧他父亲上下打量的视线,想到沈香龄私下的“小生意”非常骄傲,却不能同旁人炫耀。
他只好神在在地将端着的茶杯轻轻放在桌上,笃定道:“父亲放心。香龄她真得很能干,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