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界的时间一点点流逝，范祁坐在电脑前，手指十分有节奏地敲击桌面，忽然警报响起，屏幕右侧原本波动很小的皮肤电导反应的GSR曲线忽然开始疯狂攀升，同时心率的LF/HF比值的也突破新高。[1]

信号屏蔽发出刺耳的警报声，范祁豁然起身，看着无知无觉的付岚，神色扭曲。

几公里外的海岸上

“怎么跟丢了？”

“现在怎么联系上？”

“内线是否有生命危险？”

“……”

陆局捧着保温杯坐在临时指挥车里应付着，而林平死死盯着战术平板，直到上面出现闪烁的红点，身后技术科的小陈高喊：

“生物体征触发三级复合，信号定位已确认！”

一副实况图显示在前方大屏之上，林平指着信号来源的大型废弃医疗船。

“一组水面突击，二组水下渗透，三组空中索降，务必保证内线安全！”

行动开始！

就在警方开始行动之时，范祁已经发现了屏蔽舱内泄露出去的信号波段，不用细想，一定是付岚身上被做了什么手脚，即使在上船时搜了身，依旧没能防住他。

看着神色痛苦的付岚，范祁长叹一声，不急不缓地着手移除删改实验数据，他看着电脑桌面的进度条，点开另一个窗口，他拖出一个加密视频，毫不犹豫点击了发送。

“何必呢？原以为你想要的是那段记忆，原来是想抓我啊。”

他感慨着，慢条斯理拿起手套戴上，将一管针剂推进了付岚体内。

几条曲线逐渐平稳，付岚脸上的痛苦神色也渐渐消失。

范祁凝视着付岚面容，略显忧愁地摘掉手套。

“说到底，我还是偏爱你的，否则……就不会让他替你去死了。”

电脑传来滴声提示音，他迅速关闭所有实验终端，从抽屉里取出一枚微型引爆器塞进口袋，舱门外已隐约传来研究员的惊呼。

“Good luck,cool kid.”

他拿起早已备好的防护面具，脱掉白大褂露出里面的防护服，对着昏迷的付岚轻声祝福，随后走出门将门禁关锁，顺着走廊快步走向消防控制面板。指尖在键盘上敲击一串代码，整艘船的警报系统突然尖啸，红色应急灯开始疯狂闪烁。

浓烟从管道喷涌而出，瞬间填满走廊，不是普通烟雾，而是实验室储备的催眠气溶胶，能让人在几秒内昏沉失力，虽然量少，但足够拖延片刻了。

范祁没有冲向甲板，反而往船体深处跑，他知道，警方一定封锁了所有常规出口。

他回忆起整艘医疗船的结构，翻身钻进通风管道，爬行至管道分叉处时，他猛踹左侧的薄弱焊接点，锈蚀的钢板塌陷，露出一个垂直维修井。

这是当年船厂工人检修电路时用的捷径，直通高压治疗舱，他纵身跃下，落在缓冲垫上。[2]

舱门液压锁闪着绿灯，范祁打开金属门闪身进入，舱内是直径两米的圆形金属空间，墙上布满老式仪表和阀门。

他旋开手动加压阀，液态氧嘶鸣着注入舱内，气压表指针疯狂右摆。

范祁踩下地板上的应急释放踏板，舱底金属板“咔嗒”错开，露出直径60cm的圆形通道。这是当年设计的紧急逃生口，直通船体外壳。

范祁戴上提前藏在舱内的便携式循环呼吸器，腰挂推进器，钻入逃生通道，无声滑入海中。

正欲上浮，突然一道刺眼的蓝光从深水区扫来，范祁猛地关掉推进器，但已晚了。三个黑影从暗处逼近，头盔上的冷光灯照出他们臂膀上的警徽。

半天后，医院里

“渺渺！”

付峰扶着墙走到病房外，焦急不安推开房门，就见一人背对房门坐在床边，听见动静扭身回头。

正是封俞。

可视频里他不是被推下海了吗？

“大哥，付岚还没醒，我们出去说。”

付峰现在见到人了，也隐约明白这大概是个假象，他迅速调整喘匀气，恢复平日的高冷镇定，和封俞走到安全通道的楼梯间里。

“渺渺怎么样？我没想到昨天那杯酒……是我的疏忽。”

刚从病床上起来的付峰收到的消息还不太全，只是从网上知道有人传了一段视频，说付家子谋杀，他一眼认出那道背影是付岚，正急得冒火找不到人时，付鹤隐给他打了通电话，告诉他付岚和他一家医院，让他先去看护着，付鹤隐正在赶过去。

如今站在有些阴冷的楼道，付峰有些懊悔，自己不该言而无信，明明答应了渺渺待在家里，还是被劝去了游轮。

“大哥，事情有些复杂，具体的情况还是等警方的通报为宜。

至于‘杀’我这件事，刚刚已经发了通告解释情况，警方那边也在控制热度，这点不用担心。”

付峰点点头，又皱起眉，看着封俞，但他想了良久，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渺渺怎么了？是受伤了还是怎么了？”

封俞偏过头，望着满是灰尘将蓝天也变得脏污的玻璃窗，嗓音发紧。

“他解开了催眠，被打了一针镇定剂，药量有点大，会醒的迟些。”

付峰猝然抬头，眼前忽然一黑，他摸索着墙壁后退。

“十七年前的那段记忆？”

封俞点点头，觉得付峰的反应有些奇怪，沉下声音逼视他：

“你知道发生了什么？”

“有烟吗？”

付峰接过烟，摸索着从大衣兜里掏出打火机，颤抖着手点了几次才点燃，他深深吸了一口，慢慢吐出再开口时嗓子沙哑至极。

“其实，找到那艘船之前，我们收到过几盘录像带。”

烟雾袅袅升腾，模糊了两人眉眼。

“你知道博弈论里的囚徒困境吗？”

“那个人，为了报复我们，把遍体鳞伤的小岛和付岚分开关着，椅子上通着电，先说出坐标的就能离开，留下的那个……”

寥寥几句，封俞大概能想象到那伙人的心理及用意，他沉默，等付峰继续说下去。

一支烟很快抽完，付峰垂下头，苦笑一声：

“付岚先受不了，喊了停，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岛受苦，被折磨，整整十分钟，而付岚就在外面。”

付峰捂住眼睛，声音颤抖：

“所以那之后父亲才选了付屿，可……”

可是被放回来的孩子是付岚。

一个知道自己没有被选择，却被迫活下来的养子。

他背负着另一个兄弟的性命，这重量让他不得不活下来，做一个永生得不到幸福的幸存者。

“你们觉得付岚背叛了付屿。”

付峰狠狠一抹脸，睁着血红的眼睛低声怒吼：

“难道不是吗！？”

“录像可以剪辑，可以造假，付岚不是那样的人，他宁肯自己去死，也不会出卖他的兄弟。”

付峰僵在原地，这种事情他当然也想，他多么希望就是如此，可是……

“如果你觉得是他害死了付屿，那你为什么还要亲近他？”

沉默。

付峰低下头，手紧握成拳。

“他是我弟弟，我分不清，总觉得小岛如果还活着，不会让他这么难过。”

封俞还想说什么，外面忽然响起护士的声音：

“427号房病人醒了，家属？家属在吗？”

封俞立刻冲出楼道，付峰紧随其后。

“在！”

记下几项注意事项，封俞谢过护士关上房门，回身就见付岚有些茫然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天花板，不看他，也不看付峰。

“付岚？渺渺？宝贝儿？

你看看我，好不好？”

封俞没碰他，只是柔声唤着，一声声呼唤让平静水面渐渐掀起涟漪，狂风骤起，雷电大作。

付岚缓缓扭头，看着封俞。

过来许久，玻璃珠似的眼睛终于转了转，恢复了一点生气，也照见了封俞的身影。

他伸出手，轻轻抓住封俞衣角，旋即越发用力，手上血色尽退，指骨凸起。

“是我，害了小岛。”

泪水一颗颗滚落，封俞的心都要碎了，他抱起破碎的付岚，送上肩膀和胸膛，替他遮住水面上的狂风暴雨，做他唯一的遮挡。

“我不该信他的，是我问出坐标，让小岛没有利用价值……我不该说的，我没想、我只是想救他，他流了那么多的血、还发着烧，我只是想救他，我求人给药，他们说我就信了，对不起……”

语序乱七八糟，颠来倒去，但也能理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十岁的付岚藏在这一方遮蔽里痛哭失声，十七年的愧疚、后悔、怨恨、痛苦……统统化作眼泪，一滴滴流出。

封俞揽着他，抱着他，恨不能撕开胸膛让付岚躲进去，忘掉这一切痛苦。

十七年前的那个孩子终于跨过停滞的时间，走出迷雾，寻找到自己失落的真相，但隐藏的真相让他更加愧悔。

胸前很快便湿了一大片，付岚刚刚醒来，终究受不了这么剧烈的情绪波动，脑袋一歪，砸在了封俞肩头。

封俞拿出湿巾轻轻擦拭哭红的面颊，抹去眼泪和脏污，将人轻轻放回到床上。

他扭头看着绷作一团塑像般的付峰，闭了闭眼，还是狠下心来：

“我们去外面谈谈？”

可转头，就见开了一半的房门，和门前的一对夫妇。

他们，也都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