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as小型铣床是现代工程的奇迹——一台集合了金属车床、钻床和刨铣机功能于一体的电脑控制机床。Haas能将三维电脑模型下载到内存中，并据此切割、成型金属或塑料部件，精度极高。本质上，它是一家自封闭、水冷的机加工零件工厂，体积却只有一辆餐车那么大。
一旦接入网络，它几乎就成了一台三维传真机——从一端接收数字图纸，从另一端产出成品。输入可以来自世界的任何角落，经由互联网或电话传送。所需的仅仅是一位人类操作员，为Haas提供所需原材料，对其加以维护与保护。人类服务于机器。
但金海廷和他的团队热爱他们的机器。这些机器为他们开启了进入维度网络的大门。而维度网络为他们带来了未来。
自从制造出第一辆AutoM8以来，他们已取得了长足进展。他们位于S市的机加工厂如今拥有三台价值五百万元的电脑控制铣床，全天候运转，通过双线缆和卫星互联网连接进行数据传输。他们的产量不断加快——但维度明令禁止他们扩大规模。三台机器是其允许的上限。没错，他们去年创造了三百十万元的营收，每人收入几百万元——但金海廷仍然为无法壮大公司而感到压抑。
不过，他很清楚不该质疑马俊的维度。它的力量增长得太快了。他们更应为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心怀感激。
金海廷掀起护目镜，环视着这间杂乱的车间。这是一处一万平方米的工厂旧址，建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砖墙、六米高的天花板、天窗和混凝土地板。空气中弥漫着机油、烧焦金属和电弧焊产生的臭氧味。
零件散落在工作台上，一打全新车辆正处于不同的装配阶段。金海廷的公司名义上是一家车队改装公司——持有环保管理局发放的营业执照，是一家合法的公司。他们与主要汽车租赁公司关系密切，纳税及时，并积极参与街道事务，因此声誉良好。他们如今在政商界都有朋友。如果有人胆敢勒索或阻碍他们的业务，那将触发维度为这类突发状况设定的工单。他们的未来已然牢不可破。
金海廷看到金宝和饺子正为一辆新款AutoM8变体——一辆400马力的拦截车的转向柱发愁。他们像往常一样相互咒骂，活像亲兄弟。金海廷不禁莞尔。他们就像一个家庭——一个有着冷酷家长的家庭，若有人逾越雷池一步，便会被扒皮抽筋。
尽管如此，规矩明确，任务常变，回报丰厚。他们都只有二十几岁，账面上却早已是百万富翁。每年享有五周带薪假期，二十年后便可带福利退休。他们得到的是市面上买不到的财务建议。医疗计划也是一流。维度照顾自己人。
金海廷转向他的Haas铣床。它正忙着制造六寸长、一寸宽的带槽钢板。他不知道这些东西的用途。但他们接到了三百个的生产订单。某项战略计划需要这些零件。那是出自一位已逝天才之脑的构想，如今终于迎来实施的时机。至于时机为何合适？只有维度知道。世间再无人知晓答案。
金海廷拿起一块成品，将其放入激光扫描仪。他按下按钮，成品在两千个关键点上被测量以验证精度。完美无误。
这时，扬声器中响起双音提示音。金海廷、金宝和饺子同时抬起头，彼此对视。他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新图纸已经上传。
金海廷示意他们：“我来。”他们继续埋头修那辆拦截车，而金海廷脱下手套，走向一旁的电脑工作台。
公司收件箱里出现了一个新的三维图纸文件。他注意到文件体积不小。他把文件转入中央共享目录，并在AutoCAD中打开。即便是他这台高性能的Unix工作站，载入也花了几秒钟。
当图纸加载完毕，一个三维线框模型开始旋转。金海廷盯着屏幕，沉默许久。服从，不问为何——
这是什么鬼？他转头朝拦截车那边喊道：“伙计们，过来看看这个。”
金宝擦了把额头，留下一道油渍。“晚点看，现在这转向柱太难搞。”
“不。你们现在就该看看。”
金宝夸张地翻了个白眼，然后用力拍了饺子的肩膀。
“干嘛？”
金宝指了指：“护目镜说有新图纸要看，挺急的。”
“靠……”饺子砸下扳手，金属撞击声清脆，两人慢悠悠走向金海廷的工位。
“这要不值当，我可饶不了你，海廷。”
金海廷只是指了指屏幕。两人眉头同时皱起。“什么鬼？”
“你在逗我吧……”金海廷摇摇头。
他们对视一眼。从未明说，但他们都知道维度的怒火会殃及某些人。马俊宅院事件发生后，AutoM8的用途几乎昭然若揭——但他们一直心存侥幸，也许这些车是用来运送关键物资、特警，或执行某种不可思议的伟大任务。
金海廷叹了口气，坐在一旁的凳子上。金宝指着屏幕问：“这是什么鬼东西？”
饺子也指着：“这玩意儿不简单，海廷。”
金海廷盯着地板。“只是定制改装件。”
饺子笑了：“别闹。这明显是为一个目的设计的——杀人。”
三人陷入沉默。这是新的转折点。他们现在毫无疑问是在制造武器。美好的幻想破灭了。
金宝补充道：“虽然看上去挺酷，但这可不是电脑游戏，这是现实生活。”
“那我们该怎么办？”
金海廷在工作台上敲着指头，思索着：“我快把当前订单完成了。我们可以趁这个空当决定怎么处理这件事。”
饺子摊开双手：“我们有选择吗，海廷？要是我们不做这些东西，我们自己造的玩意儿就会反过来杀我们。”
“好吧，冷静点。”
金宝抱着头：“我早该料到会这样。这一切太完美了。”
饺子挥手打断他：“别再骗自己了。我们都知道自己会照做——那又何必再假装良心不安？”他拿起一根油笔，走到白板前，开始画小人统计死亡人数。“我们不做，别人做，照样死人——我们也会死。那是X人+3。我们做了，就只是X人。我们得选伤害最小的方案。”
金海廷朝他扔了一只手套：“好吧逻辑鬼才。”
饺子举起双手：“别怪我。我们自愿加入的，我可不想知道退出会怎样。这个世界正在剧变——我们无法阻止。我们只是机器里的齿轮，齿轮坏了就会被换掉。我们理应活下去，甚至应该活得更好。我们的祖先是这么做的，我们也该如此。这就是我们的本能职责。”
三人静静坐着，听着Haas研磨的声音。
最终金海廷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只是没想到自己会走到这一步。我原本想设计消费电子产品。”
金宝靠着工作台：“我原本想造大桥。现实是：没人他妈在乎我们的梦想。”
饺子敲了敲台面：“那么，现在表决：我们是否继续当前的业务？”
他们互望一眼，然后齐齐举手。“赞成。”
饺子点头：“赞成票通过。这将让一个并行计算的赛博生命体高兴得不得了。”他指着忙碌的Haas铣床：“这批零件什么时候交付？”
金海廷想了想：“明天中午前必须布点完毕。”
饺子继续研究屏幕：“这些图纸得好好研究下，挺复杂的。”他凑近屏幕：“这可是严肃工程——你看看那飞轮壳，还有液压系统。”
金海廷点头：“石墨环氧飞轮，在真空中以每分钟七万转速旋转，悬浮于磁力之上。”
金宝又指着屏幕：“你不得不承认，这玩意儿真的很酷。我们得渲染一下看看上色效果。”
饺子不理他：“第一批底盘什么时候到？”
金海廷用鼠标打开消息页眉，读了一会儿：“周五。”
饺子指着铣床：“你完成这些部件还需要帮忙吗？” “不用，准时能搞定。”
饺子转身走向拦截车：“那我们就好好研究图纸，确保成为维度手下最棒的齿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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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二次元过度设计文化的活招牌。他那方头皮鞋的鞋底仿佛登山靴一般，似乎是为了征服都市中的悬崖峭壁。他穿着宽松的西裤，裤褶中藏着六个折叠式口袋，每个都有注册商标名称，让他拥有一战步兵般的携行能力。他戴着黄色镜片的太阳镜，紧紧包裹住脸部——这副镜片莫名其妙地具备承受小口径子弹冲击的能力，同时还能过滤紫外线，并在各种室内外光照条件下最大化视觉对比度。
总的来说，他这一身行头耗费了近两千人年的研发时间，八桶石油，以及十六场专利与商标侵权诉讼。只为让他拥有一种休闲风格。而这种风格在后勤支援上的需求，几乎堪比部署一支十九世纪的军旅。
但他看上去确实不错。很休闲。
他行走在城市街头，路过一家家咖啡馆和街角咖啡吧，那些地方人满为患，仿佛整个城市的人都没有家可回。他走过背着背包的狗和穿着滚轮鞋的小孩。每个人都带着某种“休闲风格”。
能再次置身于人群之中，这感觉真好。他曾因第一份工作被外包而几乎陷入彻底的抑郁。接着是第二份、第三份。项目经理早已不吃香了。
但现在他再次理解了这个世界。世界又开始有意义了——而他依旧拥抱进步。破坏式创新，他们这样称呼它。改变是好事。虽然痛苦，但终归是好事。它让你变得更强大。因为一旦停止改变，就意味着开始走向死亡。
这是他多年来第一次对自己的处境感到安心。他知道自己能够负担得起房租——即便是在这个房价飞涨的城市。他知道自己可以穿着、生活得体，配得上自己的聪明才智和教育背景。他不再在杂志文章里的人面前相形见绌。他重新回到了正轨。
他有了目标。而现在，他的目标是前往特定GPS坐标点，并等待来自“声音”的下一步指令。
“声音”是带有女性特质的合成音，通过他无线耳机传来：“穿过街道。”
他服从命令，走入一处被全国连锁店环绕的繁忙零售广场。这里的节日氛围因街头艺人的加入更显热闹——他们佩戴着照片身份证明，表示其家庭友好、通过毒品检测的才艺已在管理办公室官方备案。
广场上挤满了消费者。
“声音”再次响起：“第九坐标点已达。待命……待命。向量271。前进。”
他原地转身，盯着手持GPS屏幕，直到面向271度方向。然后以正常步伐在人群中穿行，旁人不断从他身边推挤而过。
“报告装配准备状态。”
维度的工作坊已经开张营业。他将一只手探入口袋，取出一块带有凹槽的钢制机器零件，六英寸长。他握紧它，继续沿271度方向行进。“装配就绪。”
“准备交付。”
他透过人群看见目标逐渐接近——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穿着降落伞裤和印有某大学缩写的运动衫。他神色镇定自若，一看便是维度的信使。他们正以正面碰撞的轨迹靠近，周围人群如电子般随机涌动。那青年伸出右手向前走来。他们已相距数步。
“在听到‘嘿，维度’时交付组件。确认。”
那青年直接走向他，手中拿着另一块钢制零件。他短发贴头，耳边能看见一只手机耳麦。他点了点头：“嘿，维度。”
两人同时伸手，将各自的零件对接。两块钢件严丝合缝地咬合，发出令人满意的“咔哒”声。
“装配确认。”
耳机中响起悦耳的提示音。“操作完成。二十点网络积分。脱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