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堡垒的废墟如同巨大的坟丘。
焦黑的砖石和扭曲的梁木堆积如山。
在地窖那被炸塌、又被大火熏得漆黑的入口附近,散落着十几具燕北军精锐的尸首。
他们的死状极其诡异——并非死于刀剑劈砍或箭矢贯穿,而是咽喉或心口处,都有一个极其微小、却异常致命的血洞。
伤口边缘平滑,像是被某种极细、极锋锐的锥状物瞬间刺穿!
元淳翻身下马,冰冷的玄铁战靴踩在滚烫的灰烬上,发出“滋滋”的轻响。
她蹲下身,仔细查看那些致命的伤口。
伤口极深,直透要害,手法干净利落,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精准和冷酷。
这绝不是寻常战场上的手段,更像是……顶尖刺客的杰作!
她的目光猛地投向那被乱石和焦木半掩的地窖入口。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血腥、硝烟和某种……奇异甜腥的腐败气味,正从缝隙中隐隐透出!
陷阱!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瞬间在元淳脑中炸响。
燕洵,他故意留下这些线索!
他算准了她会来,算准了她会寻找宇文玥!
他在这里……为她准备了一份“大礼”!
滔天的怒火混合着冰冷的杀意瞬间冲上头顶!元淳几乎要立刻下令强攻。
但仅存的理智如同冰水浇下——宇文玥可能就在里面,生死一线!
她缓缓站起身,玄甲在残阳下反射着幽冷的光。
抬手,冰冷的声音在死寂的废墟中响起,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决断:
“散开!警戒外围!擅近者,杀无赦!”
“取火把!绳索!钩爪!准备……探路!”
命令清晰而冷酷。
玄甲骑士立刻以地窖入口为中心,呈环形散开,刀出鞘,弩上弦,警惕地注视着四周每一片阴影。
数名身手最矫健的暗卫迅速准备好工具。
元淳走到入口前,亲自接过一支熊熊燃烧的火把。
跳跃的火光映在她冰冷的玄甲面罩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翻涌着足以冻结灵魂的寒芒。
“本宫亲自下去。”
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殿下!不可!”
暗卫统领和几名心腹瞬间变色,齐齐跪倒。
“地窖情况不明!恐有剧毒陷阱!让末将等……”
“让开。”
元淳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冰河炸裂!她手中的火把猛地向前一挥,炽热的火焰几乎燎到跪地劝阻的暗卫面门!
“若宇文玥死在里面,本宫要亲眼看着他咽气!”
“若他活着……”
元淳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的寒风,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疯狂。
“本宫要亲手把他拖出来!”
“燕洵的‘礼物’,本宫……亲自收!”
话音未落,她已猛地弯腰,手中火把率先探入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暗入口。
同时,另一只戴着玄铁手套的手,毫不犹豫地抓住一根垂落的、被烧得滚烫的粗大断梁,借力一荡,整个玄甲包裹的身影,如同扑火的玄鸟,瞬间没入了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殿下——!!!”
暗卫统领的惊呼被吞没在黑暗里。
地窖内,死寂无声,唯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元淳玄甲摩擦地面的轻微声响。
空气污浊粘稠,浓烈的血腥味和一种甜腻得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混合在一起,几乎令人窒息。
脚下湿滑粘腻,不知是血水还是某种污秽。
火把的光晕有限,只能照亮前方一小片区域。
残破的军械、散落的粮袋、被烧焦的旗帜碎片……一片狼藉。
但最触目惊心的,是地面和墙壁上飞溅的、早已凝固发黑的斑驳血迹!以及……散落在地的几截断臂残肢!
元淳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握紧了腰间的匕首,一步步向深处走去。
玄甲的重量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沉重。
突然!
“咻咻咻——!”
数道极其细微、几乎无声的破空锐响,从左右两侧的阴影死角同时袭来!
角度刁钻狠辣,直取元淳的头颈、心口要害!
陷阱!
果然来了!
元淳瞳孔骤缩,但她的动作更快。
几乎在锐响发出的同时,她猛地矮身旋步。
沉重的玄甲在她身上仿佛失去了重量,火把被她反手向后掷出,撞在墙壁上爆开一团火星。同时,左手玄铁臂盾闪电般护住面门,右手幽蓝匕首划出一道冰冷的弧光。
“叮叮叮!”
数枚细如牛毛、闪烁着幽蓝光泽的毒针被臂盾和匕首精准格飞,钉入身后的墙壁和地面,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就在毒针被格开的瞬间,两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从元淳头顶上方坍塌的横梁缝隙中无声扑下。
手中淬毒的短刃带着腥风,一刺后心,一抹咽喉!配合默契,时机妙到毫巅!
元淳仿佛背后长眼,她格挡毒针的动作尚未收回,身体便已借着旋步的余势,如同陀螺般再次旋转。
玄甲带起的劲风卷起地上的灰烬,幽蓝匕首如同毒蛇反噬,精准无比地迎向抹喉的短刃!
“锵!”
火星四溅!
而另一只戴着玄铁手套的手,竟不闪不避,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抓向刺向后心的毒刃。
五指如钩,玄铁摩擦淬毒刀刃,发出刺耳的“滋啦”声。竟硬生生将那毒刃连同刺客握刀的手腕,一同攥住。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刺客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嚎。
元淳眼神冰冷,手腕猛地一拧,刺客的腕骨瞬间粉碎。
淬毒短刃脱手!
同时,她攥着对方手腕的手猛地向下一扯,巨大的力量将那名刺客如同破布袋般狠狠掼向地面!
“噗!”
沉闷的撞击声伴随着骨骼碎裂的声响!
刺客当场毙命!
另一名刺客见同伴瞬间惨死,眼中闪过骇然,手中短刃攻势一滞!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的迟滞!
元淳的幽蓝匕首已如同跗骨之蛆,带着死亡的幽光,瞬间抹过了他的咽喉!
“嗬……”
刺客捂着喷涌鲜血的喉咙,难以置信地瞪着元淳冰冷的面甲,身体软软倒下。
地窖内再次恢复死寂。
只有火把在地上燃烧的噼啪声和元淳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她甩了甩玄铁手套上沾染的污血和脑浆,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灯,扫向地窖最深处。
那里,一堆倒塌的粮袋和断裂的木箱后面,隐约可见一个倚靠在冰冷石壁上的身影。
玄色的铠甲,早已被血污浸透,残破不堪。头盔不知去向,露出一张苍白如纸、沾染着血污和灰烬的俊美脸庞。
正是宇文玥!
他双目紧闭,嘴唇干裂发紫,气息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
左胸靠近心脏的位置,赫然插着一截断箭。
箭杆黝黑,箭簇深深没入甲叶缝隙,周围的皮肉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紫黑色,剧毒!
而在他的脚边,散落着数枚细小的、带着倒刺的铁蒺藜——正是刚才刺客发射的那种毒针的发射装置。
显然,他在重伤濒死之际,依旧用最后的力气,布置了这致命的陷阱,拉了几个垫背的!
元淳一步步走到宇文玥身前。火把的光晕跳跃着,映亮他惨白的脸和胸口的致命箭伤。她缓缓蹲下身,冰冷的玄甲几乎碰到宇文玥染血的战靴。
她的目光,如同最严苛的验尸官,一寸寸扫过宇文玥的身体。
那穿透重甲的断箭,那诡异的紫黑色伤口,那微弱到几乎随时会断绝的气息……
他……
真的快死了。
这个认知,如同一把冰冷的钝刀,狠狠捅进了元淳的心脏。
前世今生,宇文玥这把刀,始终是她手中最锋利、最无情、也最……好用的一把!
他帮她挡住了多少明枪暗箭?替她背负了多少血腥骂名?如今,这把刀,就要在她眼前彻底折断了吗?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损失后的暴怒和被燕洵彻底算计的冰冷杀意,如同火山熔岩般在她胸腔里奔涌咆哮!
几乎要冲破那层名为“冷静”的薄冰!
她猛地伸出手!
不是去探宇文玥的鼻息,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量,一把攥住了他胸前那截黝黑的断箭箭杆!
冰冷的触感混合着粘稠的血污传来。
“宇文玥!”
元淳的声音透过面甲,低沉嘶哑,带着一种近乎咆哮的、玉石俱焚般的决绝,狠狠砸在死寂的地窖里!
“给本宫——醒过来!”
“你的命——是本宫的!”
“本宫没让你死之前——阎王也带不走你!”
她的五指骤然收紧!
指节因用力而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
那截深深嵌入血肉的断箭箭杆,在她玄铁手套的巨力之下,竟硬生生被向外拔出了一寸,紫黑色的污血瞬间从伤口涌出!
剧痛如同电流,瞬间贯穿了宇文玥濒临崩溃的神经!
他那双紧闭的眼睫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喉间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痛苦闷哼!
元淳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她的眼神冰冷而专注,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
幽蓝的匕首瞬间出现在左手,刀锋精准地抵在箭簇边缘的皮肉上!没有丝毫犹豫,如同最冷酷的外科医者,手腕沉稳地一划!
“嗤啦——!”
皮肉被锋利的刀刃割开!
黑色的污血混合着被毒素侵蚀的腐肉瞬间涌出!
元淳右手猛地发力!
“呃——!”
宇文玥的身体因剧痛而猛地弓起,却又无力地瘫软下去。
意识在无边的剧痛和冰冷的黑暗中沉浮,仿佛听到了一个熟悉又遥远的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在召唤他……
“噗嗤!”
那枚带着倒刺、深深嵌入血肉的淬毒箭簇,连同周围一小块被毒素浸染的腐肉,被元淳硬生生剜了出来!
带着一股浓烈的腥臭,掉落在地!
剧毒离体,宇文玥的身体猛地一颤,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一口带着腥臭的黑血猛地喷了出来。
随即,那微弱的气息,似乎……稍微平稳了一丝?
元淳看也不看那污秽的箭簇,动作迅速,将早已准备好的金疮药被厚厚地敷在狰狞的伤口上!
雪白的绷带被她用牙齿和单手配合着,以近乎粗暴的速度缠绕、勒紧!
整个过程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带着与死神争命的冷酷效率!
做完这一切,元淳才缓缓直起身。
玄甲上溅满了污血和秽物。她微微喘息着,冰冷的汗水顺着额角滑落。
看着地上依旧昏迷不醒、但胸口起伏已略趋平稳的宇文玥,她眼中翻涌的冰焰并未消退,反而沉淀为一种更深沉、更令人心悸的寒芒。
“来人!”
她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冷,穿透地窖的黑暗。
“属下在!”
暗卫统领带着几名心腹,立刻从入口处滑下。
“抬出去!用最好的药!不惜一切代价,保住他的命!”
元淳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权。
“他若死了,你们……提头来见!”
“诺!”
暗卫统领心头一凛,立刻指挥人手,小心翼翼地抬起宇文玥。
元淳最后看了一眼宇文玥苍白如纸的脸,然后转身,率先走出了这片充满死亡和陷阱的黑暗地窖。
当她重新站在朔方城废墟之上,站在残阳如血的天穹之下时,城内的混乱已被短暂压制。
幸存的朔方军民如同惊弓之鸟,远远地、看着这位浑身浴血、煞气冲天的玄衣长公主。
元淳的目光扫过这片满目疮痍的焦土,扫过那些劫后余生、眼神麻木而恐惧的面孔。
她的声音,如同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