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
上午某个时间,陈绮探着身子,捧着袋子走进档案室。趴在桌上发呆的林夕听到声音,她抬头。
她说不清具体是什么时候,她也没有查看时间的欲望,只觉得她在岗位上坐了许久,寂静与沉闷包裹着她,像结着一层厚冰。直到这声音响起,凿子撞上冰面,延伸下一排裂纹。
林夕在办公室是有桌子的,但她大部分时间都呆在档案室里。在很多时候,她置身事外,对管理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几乎一无所知。这和她身为世界管理员的感觉相似——游离于世界之外,甚至连旁观者都算不上。可她偏偏又不可否认地与世界紧密相连,当世界需要的时候,她便要打破这份平衡,参与进去。这让她偶然——或者经常,感到割裂。她已努力适应、调节、“纠正”心态,这最后却只是积累成她本身对管理员工作的厌恶。她不太愿意承认这一点——承认却无法改变,这会变成一种更加鲜明的苦味。不去思考,不去深究——她尽可能以这种方式去解决——她自以为她做得不错的。
偶尔会有点心烦而已,偶尔。
陈绮大概察觉到她的情绪了,她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嗯?怎么了?”
林夕笑起来,这像是一种条件反射——或许因为她还是很喜欢接触世界的,又或者只是单纯的安抚,让对方不要多管闲事。她分不清楚。
“言姐托我告诉你,上周的事务汇总你来负责。”
“嗯?好。”林夕点头。
“资料我回头发给你,你整理一下就行——这边,是这周的登记情况,你回头再核对一下。”
“好。事情急吗?”
“还好,大概周三交给言姐就行。”
林夕接过那袋子,比预料中沉,“还挺多的……”
“毕竟整个A区都是由我们负责。”陈绮观察着林夕的表情,看对方脸色好些自己也放松下来。“本来这个工作是陆灯月在帮忙的,但是最近武装管理队都忙得要命。”
林夕下意识皱眉。
又是陆灯月?她可真够积极的啊……
她这么想着,低头去扒袋子——任务不算重,应当是弄得完的。她世界管理处的日常事务早就稳定下来,没有突如其来的大波动,没有暴增的工作量,唯一需要注意的是游离者,但她们也已然成为世界稳定的一部分,并不再引起什么大的搅动。作为世管的她自己也是如此。在自适应的作用下,一切依照着“逻辑”运行,平静合理。
虽然那群游离者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像个炸弹一样“嘣——”一下……不过她现在可以先放放了。她也意识到,自己来到世界之内有一个多月了。这次的割裂感比以往要强烈得多,以至于哪怕是现在,她脑子里都抛不开“世界管理员”这一身份隔阂,去好好看看面前的人。
“其实挺正常的。基层恶魔管理老传统了”陈绮自顾自地继续说,“没有什么各司其职的说法,谁有空闲就谁上。”她自嘲地笑起来,“不过我们事务组其实帮不上武装管理队什么忙,最多提供点后勤帮助——嗯……”她叹口气,拉个凳子坐下,“希望不要真到那个时候吧。”她保持着笑容,疲惫和压抑却不愿消去,“我稍微逃一会儿,办公室气氛太重了。”
林夕倒了杯水推给她。
“谢谢!”陈绮笑着接过,嘴靠在塑料杯边吹出波纹,叫热浪微微歪斜,在远些的地方消失。她把自己的麻花辫挑到后面,又顺到前面,如此反复。两人各自坐着,各怀心事。
“前面怎么了?”
林夕开口,她声音有些不自然——只是希望打破尴尬。她其实没有那么多精力去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她真想找个地方把自己闷起来,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就在那片窒息里感受微弱的生命——管理员已经是死人了,她有生理意义上的窒息吗?
该死——
别再想那些东西了啊,头疼死了。
“你状态也不是很好啊。”陈绮的手覆上林夕的额头,柔软,温暖,“档案室太闷了吗?还是要多出去透透气才行。还是有什么心事,还好吗?需要帮忙吗?”
林夕有些恍惚。陈绮的声音轻飘飘的,像一缕烟,在空气间飘飘忽忽。林夕点头,又摇头——依次回答了那两个问题,她坐直,和陈绮的手分离,后者也收回手。
“列车管理员死了。”她顿了顿,似乎在努力消化这件事情。林夕见多了死亡——上周刚在舞会上遇到一个,更别说列车管理员的死对她只是口头上的描述。她没什么反应,放松下来,手支着脑袋。
“在地下城办事处,因为是地下城的事情,所以由地下城管理员负责了,”陈绮没有注意到林夕的态度,她皱着眉,手攒着塑料杯,叫那可怜的小家伙微微变形,“同时列车管理员隶属于我们事务管理——银溪去对接处理了。”她喝口水,这似乎是她缓解紧张的方式,“陆灯月是第一目击证人,做了笔录,但是据她说弄得很粗糙,感觉那边的人没想好好去查。而且她自己猫恶魔的案子也没有头绪,她精神状态也越来越差了……在考虑把事情转手,休息一段时间。唐酥最近闷闷不乐的,叶君安在为地下城一个贵族舞会的事情折腾……也挺忙的。唯一看起来轻松的是林青然,她好像是接了最简单的‘接研究部人员’的任务——还有段时间呢。她一直是这样,平时的很多事情她都不参与,要么就领个清闲任务,不过大家对她态度还好,因为关键时候她总是能站出来担事儿,而且处理得不错。”
“听起来管理队是焦头烂额啊。”
“嗯……”陈绮又泯一口茶,“不过我其实不懂什么,只是管理处从来没这么折腾过的……又是恶魔意识事件,又是血魔,又是管理员死亡,地下城那些恶魔贵族又隐隐有复兴的势头……总觉得很不安。”她又喝水,这下杯子空了,皱巴巴地攒在她手心里。
“林夕,我只要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就够了,对吧?我没必要想那么多的……感觉像杞人忧天。”她又自嘲一笑。
林夕不知道怎么回应,她猜陈绮只是单纯想找个对象倾诉一下——陆灯月是她朋友,但对方的精神压力已经很大了,于是她找到了林夕。黄头发的女人只是看着她,又给她倒了杯水,陈绮又道了感谢。橙子般的女人坐了一会后起身——她也有自己的工作要解决,于是哪怕状态并不算好,也得硬着头皮上。她又冲林夕说了“谢谢”,她说了很多次了这个词了。接着她离开,档案室又闷下来。
中午吃饭的时间,林夕总算出去。阳光并不能让她心情好上多少——何况这光线刺眼。已经是十月中旬了,还有多久会降温呢?
她其实不饿——只是出去透透气。林青然坐在前台大厅翻手机,架着腿——她似乎专门等着谁,见到林夕出来,便迅速凑上去,惹得负责前台登记工作的李妍侧目——那八卦的眼神也不藏一下!
林青然抬手挑了一下耳边的一撮卷发,指甲打到银耳环;她的美甲卸了,指甲剪得干净;短上衣和高腰裤更显出她的高挑和优雅——何况她个子本来就比林夕高些,这给后者带来些压迫感。
林夕后退两步。
“你的化妆包我早上放在你桌子上了。”
舞会的化妆包借了林青然的,这位讲究的女性还特地写了备注小纸条塞在里面——虽然林夕并没有看懂。她是整个管理处唯一一个化妆的——平时只是淡妆,身上清新淡雅的香水味也恰到好处。虽说她有“御姐”一样的味道,她本人却似乎更喜欢可爱风格,林夕翻过她的朋友圈——参加一些聚会时,她会用上大片大片的粉红色、蓬蓬裙加镭射外套——竟然也意外地适合她。
林青然看着林夕,保持微笑,神情带点傲慢和审视——林夕说不清那是不是错觉。
“我知道,早上的时候我看到了。”她笑盈盈,并不是安杰丽娜那般的逗弄,是一种礼貌、一份理所应当的礼节,“吃午饭?一起吗?”
我?
林夕不可置信地指向自己。
不是?你开玩笑的吧?你不黏着你家那银溪了???
林青然喜欢银溪,这是整个管理处公认的,虽然当事人从来不发表什么意见——这成为一种沉默的赞同。银溪从来都是一个表情,一种态度,就不说她——林青然倒是非常乐于听到大伙开她们的玩笑,每当这时,她就笑呵呵地,半推半就着,银溪只看着她闹腾,不置可否——大伙都干脆默认她们是一对了!
“你没事吧?”林夕又后退一步。
你和银溪吵架了?找我干什么?
“不可以吗?和新人增进点感情,熟络熟络。都来了快两个月了,也没见你和同事们说过几句话,这多不好。”
客套,虚伪,目的性。
林夕最不会应付这种社交,她向来是有话直说的。但她总不能直接问对面“你到底想干嘛”吧?毕竟是同事——这人还是林青然,她实在不想把关系搞僵。
“谢谢关心,不用了——”
“别不好意思啊——”林青然笑意盈盈地拉住林夕,手指用力,带有些强制意味。她似乎换了香水,新味道冲得刺鼻。林夕反应不及,被她拖出去,在门口撞上走进来的陆灯月。
深蓝色的发丝在空中顿了一瞬。陆灯月看着林夕,瞟了一眼她们互相挽着的手臂,那眼神,像是把钉子死死钉上去。她蹙眉。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即使林夕和陆灯月并不算熟,也没有什么关系,甚至连朋友都不是,那想法还是冲进了林夕的脑袋——
遭了——她要误会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