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千扔到胡子薇脚边的，是从前市场调研部第五组交上来的述职报告。
主笔人的位置，无一例外都写的胡子薇的名字。
看清标题后，胡子薇面无血色。
“这次报告的质量，和之前交上来的差距很大，我需要一个解释。”
解释？胡子薇心乱如麻，她怎么解释？
直接跟徐千说，之前的报告都是扔给简暖阳代笔的吗？
她嘴唇一直发抖，却说不出话。
徐千向后仰，靠着椅背看天花板，“你不说，那我只能猜了。”
“觉得我年轻，可以随意糊弄？还是你不想干了？再或者，之前这些报告的作者，都另有其人？”
她每说一句话，胡子薇的脸色就差一分。
在战火圈外的简暖阳也不由得低下头。
代入感太强了，已经梦回高中被班主任揪着骂的时光了。
简暖阳往往不是被骂的主角，而是角落里瑟瑟发抖装死的鹌鹑。
就像现在这样。
徐千余光瞥见简暖阳的蠢样子，火气更盛，“不说话？那我默认以上原因都有。”
“不、不是的。”胡子薇急忙开口，面露哀求。
可徐千是个心狠的。
商业对手被她弄得家破人亡，她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自小接受的精英教育给徐千带来了无数优良品质，这其中，并不包括怜香惜玉。
“是与不是，都不影响你这次述职的差劲。”
“我……”
“怎么，难道调研部招聘的标准，没有要求语言表达能力佳，口齿清晰吗？那我可要找李总监好好谈谈了。”
徐千很少说话，至少简暖阳从来没听她连续说过这么多话。
简暖阳把桌上的便签挨个换了位置，双手合十。
感谢徐千不骂之恩。
她已经不敢看徐千了，更别提当事人胡子薇。
徐千相貌实在艳丽，可是气质一直都是冷的，即使是训人，她的表情也没有太大变化，只勾起一抹冷笑，让人无法察觉她真实的情绪。
胡子薇被骂得哑口无言。
只顾着欺软怕硬，却忘了，这坨软面团背后有最硬的后台。
她现在后悔极了。
前几天就不改去堵着简暖阳骂她出气。
胡子薇只记得简暖阳唯唯诺诺的样子，却忘了，她现在是徐千直属麾下的人。
一个手腕强硬的掌权者，怎么会允许自己的脸面被这么践踏呢？
胡子薇悔不当初，对简暖阳的恨更深。
要不是简暖阳走狗屎运，她也不会因为骂了简暖阳两句，就被徐千揪着骂！
徐千只看一眼就知道胡子薇在想什么。
她现在不顶嘴，不是知道错了，而是知道怕了。
给了对方喘口气的机会，徐千拉长声音慢悠悠地说：“还有——”
“！”胡子薇身躯一震。
“你对外派一事，很不满？”
“没有没有，徐总，您误会了。”胡子薇深知，哪怕自己确实不满，也不能表露半分。
徐千却比她想的难糊弄得多。
“是吗？那你猜猜，我怎么会这么问你。”
胡子薇又惊又怒，也顾不上徐千还在了，扭头恨恨瞪了一眼简暖阳。
无辜受牵连的简暖阳：……
“驻外条件艰苦，公司会补贴一倍的工资，你既然不想要，可以和想去的人换，辞职也行。”徐千还在追杀。
辞职…胡子薇握紧拳头。
依现在的行情，她这样绩效不突出的本科学历员工，哪有那么好找工作？
“说白了，你只是又想挣钱又怕吃苦。”
胡子薇彻底失去反驳的力气。
徐千抿了口咖啡，“出去吧，把门关好。”
胡子薇如蒙大赦。
在她开门之际，徐千又说：“造谣传谣，破坏上司名誉，扣除两个月绩效奖金。”
“再有下次，我的律师会找你面谈。”
身体僵硬的胡子薇走了。
简暖阳瞪大眼睛，劫后余生地拍拍胸口。
幸好当初胡子薇找她说徐千的八卦，她没听！
不过，那堆文件，要不要去捡起来呢？
还是等徐千消消气再去？
眼前的地毯上出现一双极其精致的方头鞋尖。
简暖阳一愣，缓缓抬头，正好撞入徐千冷漠的眼，她猛地低下头。
算了，还是看鞋尖吧。
“蠢东西。”
徐千平淡无波地说。
简暖阳眨眨眼睛，心中大呼无妄之灾。
怎么连她也要挨骂呀。
‘你再说？我一头创死拉你陪葬！’小红阴恻恻地说。
徐千只好补充：“……我说胡子薇。”
“那就好，我还以为你在说我呢。”简暖阳这才敢看她，神情放松了不少。
她回答得太快，徐千分不清，她究竟是真的听不懂话还是再阴阳谁。
但徐千还是说：“这是最后一次。”
简暖阳仰头，“什么？”
“我的时间，是用来为集团、为家族创收的，不是拿来为你这个连反击都不会的秘书出头的。”
堂堂总裁，徐氏继承人，竟然把普通员工拎到办公室当面羞辱。
徐千简直分不清她和胡子薇到底谁更掉价。
要不是为了那只蠢狐狸。
她在胡子薇出门前开口说那些话，不只是想威胁她，更多的是想保住自己的颜面。
这事要传出去，徐千会跌大份。
可既然是给简暖阳出气，那还是要当着简暖阳的面来比较好。
徐千垂眼，陷入纠结。
眼前的女人低垂着眼睫，简暖阳看不透她在想什么，却清晰地听见了她在说什么。
简暖阳没说“不用你这样做”，也没说“不是我要求你这么做的”。
她只是捏着拳头给自己鼓气，认真地看着徐千，“谢谢你，徐总。”
如果小时候，父母愿意放下脸面为她这么出次头就好了。
“谢就不用了。”
徐千想了想，还是自己的秘书被普通员工欺负了更丢人一点，也就释怀。
她施施然转身，不欲多说。
“徐总，”简暖阳小声叫她，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我的性格，会给您造成困扰吗，在工作方面。”
徐千凝目看向她，“迟早会。”
实际上很快就会了。
珀西尔C国区行政总裁的职位，只是徐千的跳板而已。
等今年的年报一出来，她就会回到徐氏，正式接手自家的集团。
在那之前，如果那只蠢狐狸还没玩够，徐千免不了还得把简暖阳揣在身边。
钟洽也不可能一直代位秘书的某些职责。
“我会改的。”简暖阳说得很认真。
徐千疑惑地也很认真，简暖阳连回瞪胡子薇，这个比她低了数不清多少级的员工都不敢，要从何改起？
“嗯，别给我丢脸。”
看简暖阳这衰样，徐千知道她受过的否定不少。
于是把一句到口边“那有的等了”咽了回去。
“下班前联系钟洽，他会把秘书剩下的工作渐渐交接给你。”
既然简暖阳有这个意愿，徐千也不浪费。
“好。”
简暖阳点头，说干就干，立马拿出手机寻找钟洽的对话框。
“你觉得，我绝情吗？”
正往下翻着，简暖阳突然又听见徐千问，她从聊天列表里抽身，摇头，“不觉得。”
“理由。”
简暖阳无法完全猜透徐千的意图，但结合之前和徐千相处的经验，她说：“突击检查本身就存在，你并不算滥用职权刁难她。”
不算滥用职权？徐千冷笑了一声。
谁家总裁会亲自教训一个小职员，简暖阳还能说出这种话，真不知道该说她是不懂规矩还是太懂规矩。
“继续。”
简暖阳此刻已经猜到，自己以前帮同组成员代笔工作文档的事被发现了，小声说：
“她之前没写过述职报告，猝不及防很正常，但这是她的问题，不是你的问题。”
“还有，我知道徐总为什么不准我随便道歉了。”
“哦？为什么。”徐千手一顿。
简暖阳有点自信地回：“你讨厌道歉，是因为你觉得大部分人道了歉就完了，你想要的，是先找解决办法。”
徐千再度冷笑，“我只是单纯讨厌别人道歉。”
“啊？”简暖阳肩膀耷拉了。
“爱恨喜恶，没有一个是需要理由才能成立的。”徐千的语气有些漫不经心。
简暖阳却愣住了。
从小，简暖阳就知道，只有优秀的孩子才配得到父母的爱。
她是中间那个最普通的孩子，不如姐姐优秀，不如妹妹嘴甜漂亮。
父母外出务工，简暖阳和姐姐被扔给了外公外婆。
后来妹妹在城里出生了。
再后来，姐姐到了上初中的年纪，被妈妈接走了。
姐姐优秀，能让父母脸上有光；妹妹嘴甜，是陪伴父母最多的孩子。
所以爸爸妈妈不喜欢简暖阳，不重视简暖阳，是理所应当的。
外公外婆爱她。
可外公外婆也说，暖阳啊，你要理解爸爸妈妈。
简暖阳拼命去理解了。
她理解了父母为什么不喜欢她。
可她想破脑袋都想不通，为什么被留在原地的人会是她。
明明她没做错任何事。
简暖阳始终不愿意承认，他们就是单纯的不喜欢自己而已，所以她拼命给他们找理由。
到最后，简暖阳只能说服自己。
是自己太差劲了。
差劲的孩子是得不到爱的。
可是徐千云淡风轻地说，爱恨喜恶，没有一个是需要理由才能成立的。
简暖阳有些想笑，却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