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姐。”
另几名玄天宗的弟子迅速聚到白巧儿和风合景身边。
他们同样拥有不俗的感知能力,少年们还不太会控制情绪,眼睛里明晃晃写满了焦急,你一言我一语就叨了起来。
“是幻境吗?怎会在这节骨眼上遇到?”
“我们来下九重的消息只有君家与驻守通道的梁家知晓,难道他们中有人意图谋害我们?”
“都静下来。”
白巧儿十分头疼。她拍了拍额头,看向风合景。
“阿景,你有什么看法?”
风合景正神色不明揉着手腕,看不远处被青泽等人围起来的温晓,听见白巧儿喊他,迟觉地“唔”了一声。
“之前停留的那处湖泊有问题。”
白巧儿一怔,立即追问:“所以你摘下过水的柳叶?”
“不,我那时只是觉得有些离奇。
“湖泊里鱼群众多,风晴朗却没能吹起湖面褶皱,枝头鸟雀繁多却无捕鱼鸟类。那里太静了,静到不像活水,倒像一面镜子。”
“镜子......镜子?”
白巧儿锁眉呢喃。
她眼前豁然一亮。
菱花城镜子众多,除去献给中州的宝物外,据称还有数个宝器,他们此行的目标——罗仙镜,也是其中之一。
难道是罗仙镜提前开启?
但为何君家没有通知此事?
“要不问问谢家侍卫吧,他们不是听别人说过这条路吗?”
一名相貌优越的弟子暗暗扫了眼风合景,又对同伴低声提醒道。
“小顾师兄所言极是。”
风合景笑了笑,话语里隐隐带着赞赏。
“我去去就回。”
白巧儿瞟他一眼,抿起唇没有接话。
另一侧,风合景来到温晓身旁时,温晓刚套上一件月牙白的稍厚裘衣,下巴埋在领口,有些困顿。
温晓这回没露出淡然的神色,他被风吹得眼皮一直往下坠,乏倦得很,没心思作秀。
他挥挥手,等身边只剩下青泽后,才轻声问风合景:“出什么事了?”
风合景也不瞒他:“我们或许被拉入一处幻境,现在被困住了。”
温晓一愣,精神了一些。
“你们也没法子出去?”
风合景摇了摇头:“只有找到阵眼,或者弄清楚是如何困住我们,我才有把握击碎这儿。”
他看着温晓,又叮嘱道:“这里人多眼杂,谢兄清楚此事就好了。待会走时让大家别过于分散,多留心身边事物变化。”
他没去向温晓等人求证湖泊的事情。
风合景这人小心思极多,早早明白问题的源头就是那处湖泊。他之所以不点破,也不过是想看看幕后之人究竟抱着什么心思。
于他而言,一路波折惊险的旅途,可远比一帆风顺来得有意思。
又是一阵猛烈的寒风刮过,温晓向后退了半步,见烈日冲破云层,洒下满地金光。
身上的风是刺骨的,头顶的日头却宛如五六月般炎热。如此矛盾的现象,除去幻境,再无法在其他地方见到。
风合景顶着烈日眺望,几位玄天宗的子弟分散在人群各角落,白巧儿被骄阳晒出薄汗,提起剑走到人群最末。
风合景只看了她一眼,视线交集时白巧儿轻巧点头。他偏过头,含着笑看温晓:“谢兄同我一块走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温晓正拿右手遮着日光。
他手背很白,五指纤长漂亮,眯起眼睛时脸上映下一层轻盈灵动的影子。
听见风合景这话,温晓慢吞吞抬起眼瞧他,却被那人日光下的浅笑晃得一阵迷糊,难得没有反驳。
温晓顺手扶着自己额头,试了试温度。
这也不烫啊。
身后的青泽凑上来,紧张兮兮地四下探望。他有个毛病,一紧张就絮叨个没完。
“阁下,这个幻境会不会有危险啊?他们是什么人,怎么敢在菱花城这边布陷阱?他们这样做不怕君家怪罪吗?天呐真的太吓人了,早知道我昨天上午就不乱吃东西,没了耽误说不定我们昨天就进城了。”
风合景俊秀脸上的笑意有一瞬间的凝固,而后他别了一眼这个一直跟在温晓身边的跟屁虫,语气轻飘飘:“也许吧。”
他又换上一副温和的模样,对温晓低声承诺:“幻境凶险,每走一步前方都可能潜藏致命危机。不过谢兄你放心,我定会保护好你。”
温晓欲言又止。
比起幻境,他其实更担心风合景的脑子。
温晓瞅着自己被层层衣物裹住,又被风合景一脸真诚拉住的左手手腕,还有那人悬在腰间的灵剑,在原地停住脚步思索了会。
片刻后温晓叹了口气。
算了,就当先前是他过分谨慎。
风合景虽然有些喜怒无常,多数时候又过分热情、过分黏腻,还有卖惨嫌疑,脑子里不知所云。但或许这少年心地不坏,至少从小到大被一群人如此磋磨也未长歪。
将来应会成为一个光风霁月的大人物。
只是不知这样的人,在温晓的前世里,又扮演怎样的角色。
温晓随着风合景的步子向前走。
他望着少年的黑色发束在阳光下里熠熠生辉,望着少年与同门交流时俊逸侧颜,终是微微扬起唇角。
众人顶着烈日与寒风,在道上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先前看到的菱花城有多远,现在距离还是那么远。
他们似乎在原地踏步。
青泽已经走得满头是汗,温晓却不觉得热,拉着他手腕的那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将热气寒气通通隔去。
“我们还要继续走吗?”
青泽沮丧地望着风合景,虽然他很想再说几句话,谢谢这人帮他照顾好少爷,但他现在热到只想倒地。
风合景脚步没有一丝动摇:“快了。”
他眯着眼,眸子里敛起大半笑意。
他找到阵眼了。
菱花城。
日光落下时,这座城楼未有半点建筑阴影。
而那天与地衔接的位置,那本该有着白云与泥沙的地方,骤然出现一片荡着微波的湖泊,随着风合景步伐迈进,这湖泊转瞬移到眼前,硬生生挡住众人前路。
白巧儿和沉朦换了位置,眉心紧皱走到风合景身边。
“还真是面镜子。”
风合景点点头:“踏过它我们应当就能找到阵眼。”
白巧儿不作声了。
“这虽是湖水,看着玄乎,但本质也不过是面镜子。”
风合景轻抬着下巴,有些索然无趣。
“我们走罢,湖水不深,不会有多危险的。”
“不。”
温晓忽然拉住他。
温晓看着这近在咫尺的湖泊,面上不知什么时候从困倦转为冷静。
他想起先前在马车上时听见的水声,还有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未有消停的尖锐鸟鸣。
温晓拧了拧眉:“现在或许不是时候。”
“谢公子?”
白巧儿睁大了杏眸,再看风合景,这人却也突然低下头,一副思索的模样。
白巧儿问:“你们看见了什么?”
“黑夜。”
风合景沉思着回她。
“夜晚要降临了,看来是幻境的主人不希望我们这么快抵达阵眼。”
他的尾音刚落,风又吹来一片片乌云,湖水被衬得黑如深夜。水波荡漾间,天色悄无声息从晴朗烈日变作漫漫深夜。
烈日的灼热尚未褪尽,刺骨的寒风又吞噬大地。
一簇簇绿色不知从何处延伸,瞬间将此地拉回郊外树丛中,连本近在咫尺的菱花城门,都再一次不见踪影。
一轮弯月自天际爬上,鸟儿陆续归巢。
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就像他们这一行人,本该在树林中过夜。
“可恶!”
白巧儿暗骂一声。
这个幻境,未免过于损人心态了。
一侧相貌不凡的同门问她:“大师姐,我们还要趁夜摸过去吗?”
白巧儿圆脸凝重,她深吸一口气,咬着牙说道:“先原地休息吧。
“我和阿景守夜,小白你与沉朦去拾些干柴来,今晚休息时大伙也别松懈。”白巧儿又将脸转向温晓,轻声道谢,“幸好谢兄感知灵敏,不然我们贸然踏入湖中,只怕已经遭遇不测。”
温晓谦虚着将话题快速略过:“不过是正好撞上,白姑娘客气了。”
白巧儿杏眸微闪,也不再接话。
等到月亮升至半空时,众人也收拾出一块空地,点上两堆篝火,就着随身带着的水壶中仅剩水源,慢慢咽着干粮。
青泽年纪小,平日跟着温晓锦衣玉食惯了,这会儿吃得一脸悲惨,不时摸一把泪,感慨日子一天不如一天。
“多怪图千屹,没了他我们昨日就能进城!昨日店小二还说今年异常邪门,下九重到处都有人失踪,怎么今个儿还轮到我们了?”
温晓没空管这人的盛大表演,他顶着头痛与满腹心事,从风合景手中接过一个青涩果实,挑眉研究了会,问:“中州的果子?”
风合景笑了:“谢兄好聪明。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温晓无奈瞅他一眼。
下九重四个地域皆是严冬,怎会结出果实?
也唯有中州,灵气充裕,百花开一年四季都不会凋谢。
是下九重这些散修和劳碌人们,梦寐以求的修真“圣地”。
温晓把玩了会果子,又将它塞回风合景手上。他如今和风合景熟络了些,面对这人的疑惑也懒得解答,只问道:“你不去守夜吗?”
风合景终究还是收起果子,准备晚些时候,再神不知鬼不觉塞回白巧儿百宝囊里。
他站在温晓面前,背对着篝火与月光,整个人都黯淡得很。只那尾音上扬,像是调侃般反问回去:“谢兄赶我走呀?”
温晓猝不及防咬到舌尖:“你在瞎说什么。”
身前那人扑哧一笑,似乎笑出了眼泪。
温晓僵着脸瞪他。
少年站在月光下背着光,黑发高束,眉目晦暗,连嘴边的笑意都若隐若现。
“谢兄。”
“做什么?”
温晓掩饰般打了个哈欠,微微抬头看他。
似有寒风吹来,温晓觉得身上起了些许凉意。他又觉得眼前人古怪,可仔细一想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这两日情绪波动极大,跟疯了一般。
温晓习惯了沉默,也不愿开口询问。直到少年第二次取下灵剑,浅青色的剑穗在风中微晃。
温晓茫然。
眼前人半蹲下身子,离温晓更近了些,灼灼目光下露出一抹如月色柔和的浅笑。风合景将灵剑塞到温晓手边,温热的指尖不经意擦过温晓冰凉的皮肤。
温晓指尖一颤,猛地缩回,仿佛被那温度烫伤。
不久前横在脖颈的寒刃失了嚣张,此时此刻这凶器散发起隔绝风雨的奇异暖意,勾得人移不开眼睛。
他在心乱如鼓间听到少年同沾了蜜水一般的言辞:“谢兄能帮忙照看一下这把灵剑吗?我带着它去守夜有些麻烦。”
风合景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轻:“剑上布了阵法,谢兄带着它,今夜也好睡个安稳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