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起手机来，再次点开那个看了好几遍的录像视频，然后怼到了灿灿面前，让他亲眼看着自己不堪的模样，让他亲眼看着曾经那个单纯愚蠢的自己被杀死的模样。

他看到面前的羊羔那双蓝珠子一般透彻好看的眼睛不知道是因为恐惧、惊讶还是羞愤，或者说，这些情绪他其实都有……总之那双独一无二的难寻眼睛正在不停地颤抖着，里面还含着水光，那张好看的嘴巴上唇的部分现在也正被它的主人死死地咬着。

羊羔一副受了惊，想哭，却又不肯的样子。

这副模样还真是可爱，不愧是上品货里难得能遇到的极品，光是看着就让人心情好！

任东未好整以暇地看着灿灿的反应，逐渐的，他这副玩味的态度中带上了几分认真：“你要是敢跑，或者明天的这个时候看不到你把自己的演艺合约签在我们帝盛娱乐的话，我就把这段刺激的视频不打任何码放得全网都是。我会叫人专门做成那种弹窗的小广告，让所有人不想看都得看着你。”

他加重了语气：“而且必须签十年，少一年都不行，少一年，这段视频就会在网上放一年，你可以试试我有没有这个能耐！”

他嘴角提起一抹坏坏的笑：“我反正是没有什么损失，又没有拍到我，我连声音都没有被录进去，我是不会被发现的。”

“可是小羊羔，你可是全身上下都被拍得清清楚楚，而且视频里还在不停地叫，声音清晰得能用AI配出一套字幕。”

“你猜猜要是过去的同学和老师刷到你的这个视频，他们会怎么想呢？如果你的父母刷到，他们能承受得了吗？”

他恶意地把视频横在眼前挡住了自己的眼睛，不让灿灿看到自己。灿灿瞪不到他，愤怒的情绪传播不出去，还得被迫看着自己最耻辱的记忆，他的心和眼睛一遍遍被视频里的声音和画面剐得生疼，他憋屈得简直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他很不想让这段视频被播放出去，不仅是因为个人的名誉需要维护，也不仅仅是因为他不想走在路上被陌生人用奇怪的目光审视着指指点点。更是因为万一被家人看到这些东西的话就糟了，他不想给盛名在外的家族抹黑，更不想让爱自己的人们担心，他们有很多都已经上了年纪，不能再经受挫折，他不希望爱自己的人们被刺激到。

为了保护自己，也为了保护那些爱他的，他爱的人，他必须变成一个吞下悲伤和耻辱的哑巴。

而任东未也的确不是嘴上说说，安保部门的几个人跟他的私交还可以，那些人有无数种办法把这个视频神不知鬼不觉的像灰尘一样传播得到处都是。

让灿灿身败名裂，不过是任东未说一句话，那群人再动动手指头的“小”事情。

灿灿咬着牙，低下头，不想再看自己二分之一的前半生，也是他的人生第一次被杀死的记忆。无处发泄的愤怒愈来愈多的积攒在心中，他只能更加用力地抓紧床单。

金色的卷发和密密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眼睛，任东未看不清这头小羊羔此时的眼神，但是却通过他颤抖的身体和紧抿的嘴唇猜得到他心里现在正在痛苦的挣扎。

小羊心里痛苦，他就开心，他很乐意看到这些“天造”的珍馐蒙灰，凭什么他的人生就得过成一团糟，而这些对生活什么都没有付出的人却可以金尊玉养，如鱼得水？

这很不公平，所以他会尽可能维护世界的公平，靠自己的双手。

他是辛勤的劳动者。

（他那双斜邪之眼所见的公平。）

他悠闲地等待着灿灿给自己答案，等了半天，却一直不见灿灿说话，任东未干脆主动了一些，再次说道：“这样吧，我刚才给你说了，我买那些奢侈品，还有平常继续维持账号的运营欠了钱，而且欠了不少，大少爷我看你家里挺有钱的样子，只要你每个月给我一点物质上的……”

灿灿不肯看他，任东未手动抬起他的下巴，也不管他是什么情绪，另一只手举到他面前做了个搓钱的手势，“金钱支援，并答应定期来找我玩儿玩儿，我就不在公司里四处说你的屁股到底有软，刚才有多刺激。”

他眼底散发着黑色的光，嘴角噙着狩猎者的坏笑，“公司里有很多变态，男女不挑，要是让他们知道你的滋味有多好……小羊羔，相信我，你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的！”

含着恶意的口气和愉悦的尾调终于像根绳索一样扯起了灿灿的眼皮，他直到刚才还在努力消化自己被拍摄隐私的羞耻事实，现在一块千斤重的巨石就又朝他本来就负载的心脏上砸了下来。

灿灿承受着所有的压力，他盯着任东未的眼睛里翻涌着暗黑色的恨意，这个不知廉耻的家伙得寸进尺，而他却拿他毫无办法。

这种难受的感觉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咬他的身体，让他想要抓挠，却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对方明明到处都是破绽，但是仅仅因为咬住了他的身体这个最关键的命穴，为了家族的名誉，他不得不充作木偶，任人采撷践踏。

灿灿第一次感受到，原来大家族出生的孩子也可以如此低贱。

原来一个人可以厚颜无耻到这种地步。这个人，跟爷爷他们真的很不一样，帝盛这家公司里都是这种人吗？还是只有一两个人是这样？这个猜测让灿灿既迷茫又胆怯，还心存着一丝希望。

书里以前明明说子能以书为鞭，以教化为标，驯服人类的野性，褪去人类的蛮愚，他本以为世界就算荒唐也一定是建立在知书达理，全员善解人意的基础上，后而各自被道路所胁迫，可是今天才发现原来有的人可以像块石头一样冥顽不灵，活着纯粹就是占用人类社会的资源，说是在占用这个世界的资源也不为过。

这种人就不该出现，灿灿第一次有了这种他自己认为算是恶毒的觉悟。

“你……真是无耻至极，小人！小人！”他愤怒地捶着床骂，但是因为素质过高，实在是骂不出什么足够解恨的字词，反而越来越憋屈。

一组语言炮弹发射下来他的情绪只发泄出去百分之二十，剩下百分之八十发泄不出去的部分，全部化成哑弹反向轰回了他自己心里，变成了看不见的肿瘤丘，一块接着一块，看起来瘆人得要命。

这样的情绪丘陵迟早吞噬了他，要了他年轻的命。

任东未勾唇一笑：“谢谢夸奖，我确实不是君子，别人都叫我伪君子！”他一点被骂了之后该急眼的意思也没有，反而嬉皮笑脸地收回自己的手机，手指哒哒哒在屏幕上欢快地降疾雨，“今天的话，你先给我这个数吧，毕竟我不可能白给你服务。”

灿灿被气得差点没了脾气，他感觉自己生平第一次不加掩饰，直接发射出去的情绪炮弹全部像软箭折在韧劲充足的皮上一样被卸了力，然后像灰烬一样掉落了，他的心里一瞬间冒出更多愤怒委屈的肉丘陵。

任东未将他的手机翻转过来，屏幕上的计算器APP里显示着一个手打出来的六位数。

灿灿看到数字的瞬间眸色一沉，那一刻，教养顶顶好的他第一次产生了用手里的床单勒死面前这个脸皮超厚的魔鬼的冲动。

不过良好的教育和随之修出来的素养还是很快就发挥了作用，它们下一刻就在大脑中阻止了他的这种阴暗冲动：

不能做犯法的事，不能给自己未来的大好人生增添麻烦。灿灿这么想着，于是他攥紧床单的手稍微松开了一些，但是眼里的恨意却丝毫不减。

他又告诉自己，今天这场意外到来的风暴对他造成的一切身心损失，等日后积攒到足够的能量之后，他会慢慢清算，一件不该落的也不会落下！

那双蓝色眸子里的清澈于是又少了几分，不过却变得像两颗海洋色的半浑浊金刚石，坚毅生辉。

我们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一个变化的过程，外在方面从柔软稚嫩到坚毅不屈，内里则从清澈到浑浊末了再次沉淀为清澈。

前者，后者，皆为宝贵。

任东未将手机递给他，要亲眼看着他给自己转钱。在看到大少爷卡里的余额非常丰厚之后，他起了贪念，半威胁着要走了灿灿各个账户里所有的存额，只给他身上留了不到十块钱。

然后不等灿灿把APP退出去，任东未就再一次抽走了他的手机。

他给他记下自己的电话号码和名字，完了却不直接把手机还给他，而是像抓着根狗尾巴草逗猫一样摇晃着那部手机，说道：“记住，不准耍花招，更加不准擅自离开这里。”

“你现在在我们公司的地盘里，这里则是我的公寓，你要是喜欢的话可以待在这里。不过你要是报警或者是联系什么不该联系的人，说些不该说的话，后台会有人把消息全部拦下来，求救是没有用的，你的消息根本传递不出去。”

他压低声音，那发着哑的嗓音配合上他阴鸷的眼神和比灿灿大了一整圈的体型，哪怕无言也构成了一种威慑力。

可是慌乱和羞耻这些情绪已经被逐渐压抑住，灿灿心里暂时只剩下了千钧的愤怒和冷冷的憎恨，宛如北冰洋内一座座沉重的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