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夕一大早，桃源村便被掩盖在了一片白茫茫的冰雪中。天地间了无生气，只有风雪在村庄里肆虐咆哮。雪片裹着寒风，如雨点一样从灰蒙蒙的天空呼啸坠地，汹涌激烈地拍打屋顶、窗户、枝桠，声声震颤人心。人们都关紧门窗，缩在屋内颤颤发抖，只想好好烫壶热酒吃。

冰冷的屋内，元雪心站在窗前，一手抓紧窗沿，一手微微推着窗户门，大眼睛透过窄窄的缝隙紧紧盯着外面，眉间浮现担忧焦急。她已站了两个时辰，反复换了数十次脚来回站立，不时哀叹一声，目光片刻不肯离开窗外。

过了一会，她神色一紧，横下心来，果断转身跑到门口。刚要开门，她顿了顿想到什么，又折回卧房拿出一件蓑衣披在身上，然后迫不及待地开门，一大股寒风顿时如箭雨似地袭向她，她随即快速出门并转身关好门，然后扭头瞥向身旁的风雪。

她只是微微凝眉，恬静的眸子里折射出不合年龄的凌厉之气，紧接着袭向她的风雪顿时仿佛被抽干了力气般地软下姿态，化为柔软的细雪轻盈落地。元雪心抹了抹脸上的雪粒，一边望着院内的漫天风雪一边扯紧身上的蓑衣，咬咬牙一鼓作气地冲进冰雪中。风雪依旧在村庄内到处肆虐，但唯独遇到她时，都会立即收敛狂妄之气，软软落地。

她一口气跑到村外，待看见远处的茫茫风雪中渐渐勾勒出一个穿着蓑衣的身影时，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嘴角扬起欢乐的笑意。等对面人影越来越清晰，她在雪中边跑边笑着挥手大喊：“哥哥！”

对方听到熟悉的喊声后一愣，立刻加快脚步飞奔过去。二人越来越近，元雪心忽然脚下一滑，身子失控地往前飞起。对方吓得把怀里的东西丢在一旁，张开双臂弯曲膝盖迎向她，下一刻，元雪心便稳稳扑入他的怀里。

站稳后，谢无意松开元雪心，紧张地仔细打量她，确定她无事后，才放下心来，语气虽带责备之意，望着她的神情却十分温柔：“阿雪，天气这么坏，你出来做什么？”

元雪心精美绝伦的脸上装饰着点点霰雪，几缕湿漉漉的发丝散在额前，显得更加楚楚动人。她双手环抱他的腰，整个身子软在他怀里，扬起脸笑嘻嘻道：“因为我想亲自迎接哥哥回家。而且，我很听哥哥的话，有穿着蓑衣出门。”

谢无意秀美如画的眸子露出浅浅笑意，嘴唇冻得苍白：“以后不许再这样了，外面天寒地冻不适合出门，当心感染风寒。咱没了爹，你再有什么好歹，叫我怎么办？”

元雪心其实从小就不怕冷，而且最喜欢赤脚走在雪地里。她幼时被谢无意看见后挨了一通责备，尽管再三解释，谢无意都不相信她不怕冷。为了不惹他生气，她便决定再也不说自己不怕严寒之事。

于是，元雪心松开他，故意吸吸鼻子，眸子亮晶晶道：“哥哥，外面冷，你别冻坏了，我们回家吧。”

“哎。”谢无意笑着应了一声，松开元雪心折返走几步，弯腰抱起雪地上的包裹，然后向她走来，“阿雪，我们回家。”

元雪心“哎”了一声，见他从自己面前走过，连忙大步上前，自然地挽住他的胳膊。谢无意下意识把身子往另一边靠，却被她用力往她那边拽。他转头正欲开口，她一边用双臂箍紧他的手臂，一边抢话道：“哥哥，外面好冷啊，我们赶紧回家先。”

谢无意实在分不出力气抽身，又感觉胳膊被她箍得有点疼，只好把到口边的话暂时咽下，与她一起走向村内。周围的风雪刮得很凶，却不敢袭击他们。他瞥了眼身边宛如柔弱细雨的雪片，眸光微闪。

元雪心快活笑道：“哥哥，三个多月前你进了城，只能与我书信联络，这段日子叫我思念得好苦！你也够狠心，连过年都不回来陪我！哼！”

她口中虽在埋怨，但语气却甜得像在撒娇。他心中一软，答道：“抱歉，阿雪，哥哥这段时间也一直牵挂着你啊。我在信里答应你生辰归来，你瞧，我不但回来了，还给你备好了生辰礼物！好妹妹，看在我为你准备礼物的份上，你再饶我一回吧？”

元雪心瞥了一眼他怀中的几份礼物，心中窃喜：“好吧，我饶你就是。再说，三个月前是我不对，是我一时把控不住，才会把你吓跑离家，数月不归……”

说着，她脸上浮现淡淡难过，声音越来越低：“抱歉……”

谢无意感觉脸已经被冻僵，不禁握紧元雪心的手，笑道：“瞎说什么呢，傻姑娘？你何时吓我了？分明是我想多赚点钱贴补家用，才会进城去的。这不，过去这三个多月里，我又赚了很多钱，还给你买了好东西！”

“我不在乎哥哥为我买什么东西，只要哥哥记着回家就好。”

“你放心，有阿雪在家等我，我就是爬也要爬回来。”

元雪心心头一热，仰头期待地问道：“那我是不是哥哥在世上最重要的人？”

谢无意笑眯眯道：“是啊，阿雪是我最重要的妹妹。”

元雪心愣了愣，掩住眼底的不满，笑道：“哥哥，你给我买了什么礼物？”

“我给你买了件新衣裙。城里人说，最近城里姑娘都爱穿这种款式的衣服，咱们阿雪穿起来一定很好看。喏，这里还有胭脂，回去我给你擦上。”

“好。只要是哥哥给我买的，我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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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妹俩一起回到家里，谢无意关好门，把包裹放在桌上，然后脱下自己和元雪心身上的蓑衣并放置好。元雪心燃起火盆，谢无意拿来布给她擦去头上的雪片。

“阿雪，我不在家时，你可是又不点火盆了？天气这么冷，你也不注意身子，得病了怎么办？”

“哥哥，我是想给家里省点炭嘛。而且我一直乖乖待在屋子里，完全不怕冷！倒是你，你脸色都冻白了，真叫我心疼。”

“我常年在外干体力活，身子骨健壮得很，你不用担心。”

说话间，元雪心点好香，递给谢无意：“哥哥，给。”

谢无意接过香，对着堂屋内的牌位深深鞠躬行礼，凝视着牌位上刻着的“谢门七郎焕之之灵位”几个字，缓缓道：“爹，我回来了。您在那边过得可好？”

元雪心在一旁迫不及待地解开包裹，小心取出折叠整齐的浅白色棉袄。衣服崭新厚实，大小正好，上面绣着几朵漂亮的浅金色雪花。她上下前后仔细打量，喜欢得不得了。

谢无意插上香，转身笑道：“喜欢的话，就去卧房换上吧，穿给我瞧瞧。”

元雪心笑着应了一声，捧着棉袄跑进卧房关门换衣，谢无意去厨房烧水切菜。过了一会，元雪心换上新衣服开开心心跑过来，在他面前转了一圈，期待地问道：“哥哥，我好看吗？”

谢无意怔怔地望着元雪心，微微有些出神，耳尖隐隐发红。

元雪心刚刚十四岁，姿色与几年前相比更加出众靓丽，这件漂亮的新衣穿在她身上，更衬托她的娇柔美丽动人心魄。而且，她两年前来了癸水，身体随着光阴流逝发生着肉眼可见的美妙变化，即便穿着厚实的冬衣，走起步子来依然婀娜多姿，轻盈灵动。

元雪心见谢无意愣愣地盯着自己不吱声，局促道：“哥哥，怎么了？是不是不好看啊？”

谢无意缓过神来，微微侧过身去，努力掩饰脸上的燥热，低头道：“你穿着很好看。去别的屋玩吧，别脏了新衣服。我带回来的包袱里还有这回赚的银两，东家看天气苦寒，多发了点路费，一共十两，你拿出来收好。今天是你生辰，我来做饭。”

元雪心点点头：“哦，那我去收拾屋子。”

“好。”谢无意扭头注视元雪心离开，然后转身盯着砧板，拿起菜刀却无心切菜，不禁放下菜刀，深呼吸一口气，面容惆怅地自言自语道，“谢无意，你不能再想下去了。阿雪虽然与你无血缘关系，但她仍然是妹妹，以后要嫁好人家的。为了她将来着想，你只能当她的哥哥。”

爹去世那年，谢无意就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好好养大妹妹，等她到了出嫁的年纪，就为她精挑细选一个家境殷实的夫婿，让她一辈子衣食无忧。元雪心长相貌美，略懂些字，举止又被他教养得谦和有礼，和村里刁蛮粗鄙的妇人都不一样。谢无意觉得，他的妹妹这么好，以后嫁入富贵人家倒也不是不可能。

这几年，谢无意除了和元雪心一起经营家里的酒铺，得空时就跑去城里呆上几天找活干，从码头运货到挑夫脚力，只要是能当天结账的活，他都愿意做。趁着还有很多力气能使，他要赚很多很多钱，让妹妹渐渐过上好日子。

干活间隙，他暗暗打听了许多人家，比较下来后觉得那些人都配不上纯洁干净的元雪心。尤其是听说城里富贵人家都妻妾成群后，谢无意更加动摇了把妹妹嫁入这座城里的念头。

元雪心是谢无意最钟爱的姑娘，绝不可以受那委屈。妹妹那么好，只能一生一世一双人。

天下那么大，他一定要为她找到最配她的郎君。在此之前，他得尽量控制自己的感情，离妹妹远些才好。

胸口波动许久后，谢无意终于克制住脑海里的混乱情绪，定了定神拿起菜刀继续切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