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男子微微挑眉：“不是吧？你居然把你救命恩人都忘了？”

谢无意诚实答道：“我只觉得你似曾相识，但是想不起名字。”

“败给你了……”对方无奈道，“我是仙界水仙子涧，曾在妖怪手里救过你一命，还用法术送你到了京城，刚落地你就吐了不少。”

谢无意眼睛一亮：“原来是叫子涧啊。”

子涧深吸一口气，有些哀怨道：“……我名字很难记吗？”

“有点吧。”谢无意好奇道，“你是专门来看我的？”

子涧走到他旁边一屁股坐下，靠着墙望着他，怜惜心痛道：“自那一别，我一直记挂着你，有空了就来看看你在做什么。你倒好，不但主动卖身为奴，而且被当犯人囚禁三个月，还给锁了铁链子，居然不想逃跑，一点没骨气！”

谢无意的眼神有些挑刺：“你是说，你一边记挂着我，一边三个月来一直暗中看着我被穿琵琶骨、被锁铁链子、顿顿吃馊饭？”

“……咳，这不是重点，”子涧问道，“你真不打算出去？那姓荀的可不是什么好人，不可能把身世告诉你。”

谢无意却问道：“子涧，仙可以干涉人间的所有事吗？”

“不行，过渡干涉会破坏人间秩序，仙也会遭受反噬。仙在人间只要不是手刃皇帝，或用法术摧毁一个国家、军队，以及过多干涉人类战争、强行将人死而复生，做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还是被允许的。”

谢无意立即直起身子，问道：“那你能不能帮我找找我真正的爹娘是谁？”

子涧反问道：“你知道了身世，然后准备做什么？去见亲生爹娘？还是……”他顿了顿，“自尽？”

谢无意毫不犹豫地答道：“我承诺过，等知道了身世，就没有遗憾地去找阿雪。对我亲生爹娘来说，他们若是爱我的，待失而复得后再经历一次丧子之痛，必定更加痛苦，这份罪我承受不起；若他们不曾爱我，我更不必去见他们，省得徒增他们的烦恼。”

子涧不禁微微摇头，叹道：“你啊，还真和外头故事中的谢瑛一个脾气。那谢瑛得知自己是被亲生爹娘丢弃，不管年老的爹娘如何后悔寻他，他都绝不去和爹娘相认，却为了一个认识不到两个月的红颜知己结束了性命。真不知道该说你们是活得至情至性呢，还是可悲愚蠢？”

谢无意牵牵嘴角：“我只是想按照自己的心意活着罢了。你到底愿不愿意帮我这个忙？”

子涧笑道：“好吧，反正你都要死了，我就和你多聊聊，把你爹娘的事仔细告诉你。”

谢无意不禁睁大了眼：“原来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世？”

“是啊，我本来还想看看你会如何靠自己查出真相呢，谁知道你会这么作践自己？”子涧一字一句道，“你的亲生爹娘，是大昭的帝后。你是他们唯一的孩子——大皇子萧青寒。”

谢无意愣了，脱口而出道：“你在哄我呢吧？”

子涧笑眯眯道：“你都要死了，我哄你作甚？”

谢无意压抑着心中的激动，冷静道：“那你倒是说说，为何他们会与我分离？为何我会被养父收养？为何养父从来不肯说我娘的名字？”

“这得从你娘说起，”子涧仰头看着虚无的空气，不紧不慢道，“你娘缇孟曾是大晟的著名郎中，当年游历京城时，先后遇到十三皇子荀鉴徽、十七公主荀玉薇、谢将军之子谢涣之——就是你养父。”

谢无意一脸不敢置信：“东家是个公主？就她？怎么可能？我一直以为东家是哪个将门虎女呢。”

“你怎么总是关注点这么独特？公主不一定非是端庄优雅的，也可以是刁蛮霸道的。就像你，明明是个皇子，却一天没享过皇子待遇，十九年里一直忙于温饱，给人当苦力是家常便饭，现在还做了别人的奴隶，过着囚犯的生活。”

“……有点道理。你继续说。”

子涧继续说道：“缇孟和谢涣之原是冤家。谢涣之是家中幺子，凭着优越的出身和高强的武艺，行事霸道，十三岁的小小年纪就残忍到连贴身侍从的耳朵都要割掉。缇孟路见不平出手救下侍从，并把谢焕之打成残废，事后又用医术治好。谢焕之没见过除了家中父兄外的武功高手，死皮赖脸要跟着缇孟学武。自那以后，他俩的孽缘就开始了。”

谢无意默默心想：怎么觉得我娘好像比东家还要可怕？

子涧注意到谢无意脸上略带惊悚的表情，笑道：“没错，你娘就是一个很凶狠的女子，在家乡朋友们都背地里喊她泼妇。”

谢无意：“……”长这么大，他还是头一次听到用凶狠二字形容女子。

子涧见谢无意被吓到了，笑着继续说道：“缇孟虽然生气时很可怕，但也医者仁心，一生救治了无数伤患。她花了几年时间，用凶狠的手段教会谢涣之要拥有仁爱之心，将骄纵跋扈的谢涣之调教成明辨是非的仗义汉子，因此谢涣之爱上了她。”

“我娘难道不爱我养父？”

“你娘只爱你亲爹，并且多次拒绝过谢涣之，但谢涣之依然对你娘爱得死心塌地。”

谢无意想起过去养父每次提到娘时的苦笑，忽然懂了他的难过心酸，不由得叹息一声，又问道：“我亲爹又是怎样的人？”

“你爹萧秋明与荀家兄妹是表亲，自幼感情深厚，却和谢焕之不对付。长大后，他协助父亲推翻暴政，孤身来到京城游说贵族们起兵。萧秋明想拉拢谢家，便故意接近缇孟，想要利用这颗棋子，反被缇孟屡次破坏计谋。萧秋明爱才，忍着杀意将推翻暴政重建社稷的想法对缇孟坦诚相告，并许诺尽力保住谢涣之和荀家兄妹的性命。缇孟被打动，从此不再干涉萧秋明。”

谢无意期待地问道：“然后他们就相爱了？”

子涧摇摇头：“缇孟可不会随便动心，你爹虽然欣赏你娘，也还不至于动情。缇孟在大晟呆了数年，旁观京城中的尔虞我诈，眼看老暴君驾崩，新暴君登基继续鱼肉百姓，京城外饿殍遍野，尸骨成堆，大晟各地接连爆发起义。缇孟终于决定来到萧秋明身边，助他推翻大晟。于是，缇孟和谢涣之、荀鉴徽成了对立，荀玉薇选择保持中立。

“缇孟多次和萧秋明共患难后，二人最终生情结为夫妻。婚后，缇孟跟在军中一边治疗伤患一边辅佐丈夫，并怀了你。临盆之前，缇孟回到老家待产，你爹攻破皇城那日，你出生了。谢涣之和荀鉴徽忽然出现，杀害全府仆役，只留一个报信的活口。缇孟死前恳求谢涣之不要伤害你，谢涣之深爱她，又恨你爹害死父兄，想让你爹也饱尝家破人亡的痛苦，于是临时和荀鉴徽决裂，带着你远离京城来到桃源村。他为你取名无意，是希望你永远远离那些是非，简单自在地过一辈子。”

谢无意沉默了一会，声音干涩道：“我娘不是被养父所杀，是不是？”

“谢焕之和荀鉴徽都没有杀害缇孟。缇孟是寿命已至，自然而亡。你别看荀鉴徽这般虐待你，实际上他是缇孟的好友，即便恨她极深，但那日最终还是不忍对她下手。”

“我爹后来怎样？”

“就像传闻中那样，萧秋明登基十九年，始终空着后位，每年皇后忌日，皇帝罢朝，全京城禁娱闭户，皇帝在皇后的宫殿里独坐一天，十九年如一日，被传为帝后情深的佳话。这些年，你爹一直没有放弃寻你，京城那座无主的皇子府就是为你而建的。若非桐花县官府尸位素餐不贴通缉令，你可能早就回到皇宫了。而荀鉴徽恨你爹谋反乱上，恨你娘背叛欺瞒，才把你整得这么落魄。”

谢无意默然许久，然后长舒一口气，整个人有点疲倦：“原来是这样啊。我没有被爹娘抛弃，养父也没有杀害我娘，他们都真心待我，足够了。子涧，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子涧问道：“你真不打算临死前见你亲爹一面？他可找了你十九年，日夜思念你啊，身边人都觉得你早死了，就他固执地相信你还活着。”

谢无意笑道：“与他相认了，然后呢？我重新当上皇子，陷入令人疲倦的斗争中，因为势单力薄再被人害死？我被杀害的传闻早就在民间传播开来，大家也知道二皇子最优秀，生母还是出身望族的卢氏，深受我爹器重。可是他年已十六，却一直没有被封太子，你猜这是为何？”

子涧若有所思道：“看来什么都阻止不了你的死志了。好吧，你上路吧。”

谢无意缓缓直起上半身，面对他伏首说道：“子涧，谢谢你。今生能遇到你，是我的荣幸。”

子涧扶起他，笑道：“咱俩算是朋友了，不必行此大礼。你想怎么死？给你白绫还是毒药？需要匕首吗？我刀法还行，闲来无事会下个厨，可以给你一击毙命，而且不会很痛。”

“……我怎么觉得你巴不得我赶紧上路呢？”

子涧笑得单纯无害：“因为我知道你不会选择死。你若死了，叫元雪心怎么办？”

谢无意愣住：“你、你说什么？”

子涧悠哉说道：“我意思是，元雪心还活着呢，你死什么死？要她做寡妇吗？”

下一刻，谢无意紧紧抓住子涧的胳膊，眼睛死死盯着他，半恳求半质问地问道：“你说阿雪还活着？她没死？”

子涧点点头，一脸无辜道：“是啊，她确实没死。我本想着等到了合适时机再告诉你此事，结果短短一年半你就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样子，实在看不下去。我若继续瞒着你，估计你很快就一命呜呼了。”

“阿雪还活着……她还活着……她活着……”谢无意怔怔地反复呢喃，不禁松手垂下胳膊，整个人无力地坐在地上，眼里流下清泪，“阿雪……我的阿雪……哥哥想你……阿雪……”

然后，他又慌忙抓紧子涧的手，哭着恳求道：“求求你，你带我出去，带我去见阿雪。我好想见她。她现在在哪？过得怎么样？是不是长大了很多？这一年多她是怎么过的？”

面对一连串问题，子涧只好努力平抚谢无意：“你别激动，我慢慢告诉你。我且问你，你真的很爱她吗？不管她变成什么样，都要回到她身边？”

谢无意坚定点头：“为了阿雪，我可以把命给她。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她都是我的妹妹阿雪。”

子涧紧紧盯着他：“她其实没被妖怪吃掉，而是被抓走了，你也要不顾危险去救她吗？”

谢无意毫不犹豫道：“当然，为了她我死都不怕。你快告诉我她被抓哪去了？是什么妖怪抓了她？”

子涧正要开口，门外忽然出现一个熟悉的声音：“谢哥哥？你在和谁说话吗？”紧接着，门口响起开锁声，子涧迅速消失。

门被推开，谢无意用手挡住光芒，努力转换心情，平静地说道：“我一个人无聊，在自言自语。”

荀燕乐走到他面前蹲下来，打量他落魄的样子，心痛又歉疚道：“谢哥哥，你被关这么久，肯定是病了。抱歉，是我不好，我没能守住诺言照顾好你。”

谢无意放下手，见她眼眶微红，柔声道：“你没有错，是我手脚不干净去偷东西，活该受罚。这些日子谢谢你关照我，不然我可能没命活着了。”

荀燕乐依然很内疚：“谢哥哥，这段时间我数次找机会去求爹放了你，但是他都不肯。我该怎么办才好？”

谢无意牵牵嘴角：“大不了我就逃出去，你可愿帮我？”

荀燕乐连忙点头：“只要是我能做的，一定帮！”

谢无意欢喜道：“太好了。其实我懂武功，你只要帮我偷来钥匙解开锁链，我就可以出去了。”

荀燕乐立刻犹豫了：“要我偷爹的东西啊……”

“你不愿意？”

荀燕乐摇摇头，又不安地看着他，小鹿般的眼睛里充满迷茫：“谢哥哥，我问你，如果我助你逃走了，此生还能不能再见到你？”

谢无意被问住，哑口无言。

按照他的打算，他一出去就立刻寻找元雪心的踪迹，然后再也不回来。但是看着这双单纯的眼睛，他却说不出口。

荀燕乐眼里露出乞求：“你说啊，到底还会不会回来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