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您做个卷发怎么样？”造型师俯下身亲切问道，“您的脸型很好，现在这个长发只要稍微修整一下，露出额头，就会很好看。”
白声沉默地点了点头。他四个月没剪过头发了，头发已经长到了锁骨那儿，乱蓬蓬的。
“您好像不怎么想说话？”造型师问道，顺手把一杯茶水放到白声面前的小桌子上，“早上起太早了，还困着吗？”
不。白声并没有起床这个概念。至少两个钟头前，他还坐在城郊的墙角，那里靠近垃圾站，消毒剂的味道混合着腐烂物的腥臭终日无法散去，只有全自动垃圾车能在那儿孜孜不倦地工作。
相比起城里每个夜晚都会有安全中心的巡逻车全城游荡，城郊的垃圾场人烟稀少，当然是个更加清静地方。他可以安心地找一个墙角睡上一两个钟头。
城市里像他这样的没放弃希望的人像他一样来到了垃圾站，至少垃圾站还有可能找到些生存资源。
不过人们都高估了当代科技的威力。他们是来到垃圾站后才发现的，所有垃圾到站第一步就是进入分解机，分解到可以被降解的最小单位。
那些冲动的人扑向即将分解的垃圾，结果无一例外都让自己都掉进了那巨大分解机口里，成为一堆充满养分的有机物。
于是白声放弃了。他靠着一块墙皮坐了下来，用涣散的眼神瞪着对面的墙。
这里的墙和城市里那些干净光洁的金属墙面不一样，是用砖块堆砌，油漆粉刷的，具有旧时代的强烈痕迹，上面甚至还贴着彩色的海报。
白声直愣愣地盯着他正对面的几张海报，上面大概都是旧时代的电影明星，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年轻男性，他面容完美无缺，身上色彩鲜艳的华丽衣袍，可惜尘土早就弄脏了那张海报——
然后那个人就出现了。
“你好。”
一个高瘦的身影挡住了白声的视线，歪头向他问好。
背着晨光，他的身影却像一块正在发亮的模糊影子。
白声毕竟还是从文明社会成长起来的人，虽然对方挡了他的视线，但习惯自然而然地要求他用相同的礼貌回应这个陌生人。于是他说——
“早上好。”
“您很有礼貌。”那个高瘦的身影露出微笑，“我在这里和十五个人打招呼，有三个人叫我‘滚开’，五个人叫我‘去死’，七个人没有回答我，而您是第一个认真回应我的。”
白声抬起头来，看到这人身上穿着服帖的裁剪西服，干净得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这种人应该出现在城市中心那些漂亮的高塔之上，坐在恒温的宽敞办公室里，手边摆着低脂咖啡和纯素环保健康餐，而不是出现在郊外的垃圾场里。
换句话说，他出现在这里场实在太奇怪了。如此显眼，毫无伪装，那十五个人没有殴打他已经算脾气不错了。
“您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大事，”高瘦的人影微笑着蹲下身，慢慢靠近白声，放低了声音，“你在这里待了多久了？”
“大概五个小时。”白声慢慢地说道，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像团软绵绵的淤泥，充满了无用的杂物，“我是在午夜左右来到这里的。”
“哦，那还不是很长。”那个身影语调轻快，“是这样子的，我这里有一份工作，你感兴趣吗？”
"工作？"
“对，娱乐圈里的工作。当明星，艺人，偶像这一类的。”
？
白声觉得自己的脑袋上大概冒出了一个问号。
“我最近在做一个特殊项目。”那个高瘦的人影继续说道，“在测试如何用最快的速度培养出一位娱乐圈顶流。”
白声感觉自己脑袋上的问号变多了。
按照过去时代的说法，这种人应该叫星探。但是星探为什么要在垃圾站里找人呢？
可惜困倦和长时间的慢性饥饿让他思维迟缓，无法深入思考这种问题。
“我感觉你似乎不太喜欢待在这儿。”高瘦的人影站了起来，说道，“你看，现在给你个机会能够离开这里了。”
白声勉强思考了五秒钟。
他现在一无所有，按道理说，没有什么骗子会找上他。
于是他就问道——
“有钱拿吗？”
没办法，白声现在最缺的东西就是钱。有了钱他才能有动力进行下一步思考。
那高瘦的人影像看一个新物种一样看着白声：“当然。”
于是白声问了第二个问题——
“工作稳定吗？”
不稳定的工作们也许三天后也许他又要回到这儿了。
那高瘦人影不着痕迹地翻了个白眼：“合同制聘用五年起步，五险一金齐全——这样你放心了吗？”
白声又思考了五秒，接着缓缓点头，沉默了下去。
那个高瘦人影试探着问道：“你不再问点别的？不怕我把你带走卖掉吗？”
白声自嘲地一笑：“你觉得我害怕你把我卖掉吗？”
高瘦人影没有说话，探究地看着白声。
“我在这里坐着，也许一个小时，半个小时以后就会昏过去，接着在昏厥中慢慢失去体力，走向衰竭和死亡。而如果跟你走——也许你是个骗子，也许你是个人贩，也许你是个变态杀手——也许我最终的结局会和坐在这里的结局一模一样。”
“但也有可能活下去，不是吗。”白声轻叹了口气，“我都来到这个地方了，说明我已经没什么好牵挂的了，也不怕失去什么，冒个险并不会付出什么代价。”
穿着西装的高瘦人影笑了。
他的形象似乎也在这一刻终于清晰起来，变成了一个长相俊秀的高瘦男人。一副细框金边眼镜架在他的脸上。
“很好，那你就跟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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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现在的白声坐在了化妆台前。
他已经太久没在温度舒适的室内房间里坐过了，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在梦中。他最近常做那种梦，以为醒来的时候会在狭窄的工位上，旁边是忙碌奔走的同事，日程表上的事项排满整整三张白纸，永远没有尽头。
谁能想到现在的他竟然会怀念这种生活呢。
“这个发型很适合你。”
有人在他旁边说道。于是白声睁开眼睛，看见了镜子里自己。镜子里是一个没有笑容的年轻男性，那面孔眉眼锋利，鼻梁高挺，黑发贴着鬓角打着卷，柔和了面部轮廓，勾出漂亮的弧度。
白声微微偏头，看见那个刚刚认识的男人就在他旁边，他脸上挂着营业式的笑容，很像旧时代广告里的推销员。
“谢谢夸奖。”白声回应道，“我接下去需要做什么？”
“你的身份是音之匙娱乐公司旗下的新手艺人，你即将参加一个刚刚开拍的综合性选秀节目。竞选个人偶像的那种。”那人将一块纤薄的平板塞到白声手上，“参加选秀是快速走红的好方式。”
“一些关于节目的具体内容我写在上面了。你可以仔细看一遍，有不懂的可以直接问我。”
白声低头看着平板上密密麻麻的文字，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为什么是音之匙娱乐？”
白声对这个娱乐公司稍微有些印象，他曾经工作的单位和音之匙娱乐有合作，印象中这个名字有些奇怪的公司虽然不算娱乐圈的业界大亨，但也算近年势头极好的新星。
“这是我目前的东家。”那个男人笑道，“挂名在他们旗下稍微方便一点。”
白声挑起了眉。音之匙娱乐的高层他零零散散都见到过，但从没见过面前的这个人。
“所以你做这件事，是你一个人的意思？”
“算是吧。”
因为吃了点东西，白声稍微恢复了点体力，思考能力也慢慢地恢复了。他脑子中迅速浮现出音之匙娱乐的那几个竞争者，回忆着他们之间的关系。
因为曾经工作的经历，他对这些娱乐公司之间的复杂关系非常清楚。也对这些娱乐公司手里握着多么恐怖的力量有着清晰的认识。
原本萦绕在脑子里那些模糊的问号渐渐清晰，变成一个个具体的问题。
“你做这个项目的目的是什么？”
“出于我的个人兴趣。”那人这么回答道。
“为什么找我呢？”
“你在那些流浪者里最有礼貌。我两个小时前就说过了。”
“......我现在如果不想做了，你会怎么处理我？”
那个男人似乎呆住了。他推了推眼镜，点了点下巴，好一会儿才开口：“为什么？你难道想回到那儿去吗——是这个意思吗？”
“我是说如果。”
“那我就把你送回去的。”他坦然地说道，“我不做强迫人的事情，我会给你充分的自由权利。在之后的工作中也是这样。”
这是个有点奇怪的人。白声想着，他看着平板上的文字，觉得头晕程度有所上升。
他想活下来。这毫无疑问。但他也不想成为那些为了一点食物就盲目跳进分解机中的人。
“我最后问个问题，”白声缓缓开口，“你之前在那边说的五险一金，是真的吧？”
那戴着眼镜的男人再次愣住了。
“当然是真的......我已经把电子劳动合同准备好了，你随时都可以签。”
白声叹了口气：“好的。我没有问题了。”
“很好。”那男人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他伸出手，“很高兴能够和你共事。从今天起，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私人助理，你可以称呼我为.....让我想想——沈浩。没错，这个名字就可以了。”
白声默然点头。
“对了，你刚刚说我工作的第一步就是参加一个节目，是什么时候开始，我要做些什么准备？”
“哦，这个啊，”沈浩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一些，“就在今天下午，让我看看时间......”
白声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还有六个小时。”
白声突然有点想回垃圾场那边继续坐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