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们这么坚持,”白声维持着笑容,“那我就说说你们以为的所谓秘闻吧——我还从来都没告诉过任何人呢。”
那位记者顿时激动了起来,差点把固定在肩头的袖珍摄像头拔下来。
白声的确没有和任何人提过一件事——和沈浩也没有提过。在尹小小说完话彻底死去,到警察赶过来的那五分钟里的事情——
“这里有个人躺在地上啊。”
“是啊,是行为艺术吗!看,她背后有红色的液体哦!”
“是模拟的血液吗!好逼真哦!”
“!喂,小姑娘,别装了,快起来啊!”
“就是,躺在地上,穿那么少,当心有人把你捡尸哦!”
白声还处在震惊之中,不远处那些沉溺于狂欢节前夕氛围中的人就聚了过来,酒精,香水,还有一股说不出的甜腻味道很快盖过了满地的血腥味。
大部分人似乎神志不怎么清醒,几个人用手指戳弄着地上的血液,另外一些人开始用尸体做背景做自拍,做出夸张搞怪的表情。
“你们清醒一点。这里发生了意外——这是真的死人了!”白声试图像他们解释,“快点离开这里——不要拍照了,不要破坏现场。”
当然,没有人听得懂他的话,所有人都觉得这个一动不动躺在地上,淌满“红色液体”的人是一件新奇有趣的娱乐设施,是他们夜晚狂欢的点缀。有人很快从那破碎的半张脸认出了那是尹小小,于是更多兴奋的人加入了对着尸体拍照的行列。
如果说最初围在尸体边的人也许是一些磕了药、神志不清的人,后来加入了围观的人只是一群起哄的普通人而已,人们争先恐后地拿起手机,对准了那具冷冰冰的尸体。
五分钟以后,警察来到,现场的人群被驱散,白声忍不住摊坐到了地上,冷汗从他额头上慢慢冒了出来。
他也是从那刻开始感到眩晕和恶心的失控感的。
听完白声的讲述,那位“记者”满脸呆滞。就在白声以为他被吓到了,所以打算绕开他上楼的时候,那位“记者”突然拉住了他的袖子。
“再,再多讲一点,”那个“记者”神情激动,眼珠颤抖,“之前网上有很多尹小小死状的描述,但都不知真假。你是权威当事人,从你口中的出来的描述绝对是真实的,大家都非常想知道她死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模样,是不是死得很惨?听说头都碎了,四肢也断了,请讲得细节一些——”
白声愣愣地瞪着那男人,费了好些力气才明白他的请求是什么意思。
这位“记者”,让他描述死人的具体模样,去满足镜头背后那些猎奇爱好者的好奇心。
他慢慢收敛了笑容,微微眯起了眼睛。一步一步靠近了那男人,一边瞥了眼那镜头。
“你,你要干什么?”
那记者不知为何而突然打了个寒战。他刚在楼梯上看见白声的时候,就觉得他应当是个很好说话的人,他稍微看过一点白声的表演,也听过粉丝对他的评论,总体而言,这是个温和绅士的小偶像,从刚才他答应采访也能看出来,面对这么突如其来,仿佛绑架一样的采访,也没有露出任何不满情绪,甚至还非常配合地说出了他想要听的内容。
但当白声一级级踏着楼梯走上来的时候,他才发现对方至少要比自己高出一个头,而且眼神.....很可怕,盯着他,就像......就像一个孩童盯着在他脚边爬过的蚂蚁,即将一脚踩上去。
记者也不明白他怎么会有这种感觉。但这极为奇怪的恐惧让他无法动弹,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发现自己的衣领被白声抓住了;对方的力气还非常大,“记者”想挣脱,却发现自己就像一只猫嘴里挣扎的老鼠。
“我很好奇,”白声低下头,盯着那“记者”的双眼,轻笑了一声,“你们是喜欢尸体吗?怎么还要问细节啊?”
“不,不......”
“好了,让我告诉你们一些事实。”
白声没管手下的人拼命挣扎,用另一只手扯下了他肩膀上的摄像头,一把扔到了楼梯下面。
“你,你要干什么?”
“你们如果想看尸体,想看死得很惨的尸体,我倒是有一个地方可以给你们推荐,”白声一字一顿地低声说道,“郊外。那里有很多尸体,饿死的人,病死的人,当然,自杀的人也很多,想要什么尸体,你们都能找到——你们敢去拍吗?”
“什么?你在说什么?”那个“记者”被眼前那双幽黑的眼睛吓得浑身发抖,完全听不懂白声的话,没留神被一把摔倒了地上,发出痛呼。
“不准动!”
“把手上的东西全都交出来!”
上面的楼梯突然跑下来一大堆人,白声瞄了一眼,发现是音之匙的保安。看他们人足够多,白声悄悄地转过身,抱起地上的巧克力盒,从楼梯间走了出去。
他一步一步地往外走,听到背后有人叫他,身边也有人围了上来,但他没有停下来。那些声音似乎都隔着水在呼唤他,他根本听不真切。有人抓住他的手肘,拉着他往另一个方向走,他没有反抗,跟着他往迁走。
直到听到关门声,白声才感觉自己稍微清醒了一些。
“我在他们开始直播前就掐断了信号。他们的直播没有成功。”
“我,好像有点,污染,加重了。”白声语无伦次地说着话,捂住了自己的胃部。他看到站在门边的是沈浩。那张带着金边眼镜的脸此时没有什么表情。
“因为你的情绪太激动了——你是很生气吗?”沈浩说道,“但为什么你之前都没告诉我后面的那些事?”
“我以为那并不重要,”白声把自己砸进一把椅子里,深深地吐气又吸气,眼神涣散开来,“我不想,回忆那个画面,所有人都看着地上的尸体,但其实没有任何人真的在关心尸体,当然,我也没有——”
“好了,既然你觉得复述出来会难过,那就别说了。”沈浩轻声制止道,“把你的手给我,我现在帮你减轻一点污染。不怎么舒服,你忍一下。”
白声茫然地转过头,顺从地伸出了手。
情况的确不太妙。白声感觉眼前出现了大片大片花斑无序地流动着,从眉心深处刺进他的眼睛,而背后则是尹小小那双浑浊的、彩色的眼睛。轻微头疼已经发展为头疼欲裂,胃液正一波波地从幽门涌向食管,迫使他一遍遍地重复吞咽的动作,好把呕吐的冲动咽回肚子里去。
沈浩握住白声的手时还是迟疑了一下。但紧接着他便屏蔽了自己的情绪,把那只手摁进了自己虚幻的“身体”里。
辨不出是固体气体还是液体,温度仿佛存在又消失,一切衡量感知的尺度都失去了意义,这种感觉使人恐慌无比。直到强烈的刺痛从指尖蔓延到小臂,直冲他的大脑,他才获得了一点实感,他忍不住想抬头,但却被另一只手捂住了眼睛。
“别看我,如果不想污染更严重的话。”
“好,好......好痛......”
“忍一下。”
“......这个触感,太软了,有点奇怪。”
这是什么评价?沈浩整个人一缩,金色的、泡沫般的实体突然一涌——他差点差点将自己好不容易成功屏蔽了的情绪放出来。他说服自己,白声现在失去了正常的人类思维能力,因此直观地表达自己的感触是很正常的现象,
消除污染并不是什么舒适的过程,上次沈浩帮白声消除狂笑症让他晕了将近一个小时,这次白声没晕过去,这也意味着他将完整地感受这一过程,这肯定相当不舒服。
沈浩听见手下的人喘息逐渐变地急促,于是他无情将他的手往自己“身体”里按得更深了些,冰冷的信息潮水想要从指尖开始洗刷对方被污染的思维,但沈浩试了一会儿,发现他似乎没法轻易撼动白声体内的污染。
真奇怪,这污染比想象中的要强大很多。沈浩皱着眉,稍微加大了一点力度——
白声突然抓住了覆盖在他眼睛上的那只手。
这着实把沈浩吓了一跳。他冷静地分析了半秒钟,得出这是人类在感到不舒服时寻求排解的方式——人在不舒服的时候,手里喜欢抓着些什么,这样就可以分散注意力。
所以他也没有打掉对方的手,就这样被抓着,感觉对方的指腹在他的骨节上无意识地按压,指尖不受控制地掐进他的指缝,人类呼吸间吐出的热气就打在他的手腕上,急促又痛苦。
沈浩屏住了呼吸。此时他觉得自己身体的感知能力似乎放大了十倍,手指上的触感,强烈几乎强硬地冲进他的大脑,妄图夺走控制权,然而他一边还要分身留意对方身体里的污染怎么样了,双重压迫之下,他无法控制地发现身体在变软。
这,不行,他要没法思考了,手被握住,被抚摸,被卡住......不行必须停下来,不,他感觉,他感觉.....
好开心......
手被握住。很开心。
得出这个结论让沈浩无比惊恐。但他清楚这又是必然。他的身体和内层的思维完全无法控制将目前的实验对象当成他的老板来对待。
被那一位握住手掌......当然会很开心。
怎么会这样?
混乱崩溃的思绪在思维的中心沸腾着,沈浩苦恼地摇头,勉勉强强将白声的手从自己的“身体”里抽了出来。
“是......结束了吗?”
“......是的,可以睁开眼睛了。”
“这感觉好像脑子要被掰下来一样......不怪我上次甚至会晕过去。”坐在椅子上的白声大口喘着气,苦笑了一会儿,瞥了眼站在他面前的沈浩,突然发现了对方的异常。
“这个污染很麻烦?”
“......有点。”沈浩面无表情地瞪着沈浩,“事实上,我从没见过在源头都已经死了以后还能发挥效力的污染。”
“所以尹小小的死亡的确有不对劲的地方,是吧?”
“可以这么怀疑。”沈浩说着,转过身就要离开,“你先回去休息吧,我要去看看那个人是怎么混进来的——”
“等一下。”
沈浩停住了脚步。
“我刚刚是不是,一直抓着你的手?弄疼你了是吗?”